第八百一十四章 張太師的高招

“先生,你在中書省那邊,有什麽結論?”朱元璋聲音低沉道。

張希孟微微搖頭,這下子倒是把老朱弄愣了,忍不住笑道:“難道以先生的敏銳,還看不出問題所在?”

張希孟無奈道:“此事的復雜程度,遠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主公把鄉親們請過來吃飯,而沒有讓他們去敲登聞鼓,怕是就看到了這一步吧?”

老朱眉頭皺起,張希孟還真是說對了,甚至是一針見血。

如果敲響登聞鼓,當面鑼對面鼓,他朱元璋就要給出結論,犯事的官吏,必須嚴懲,老百姓做得對,就要獎勵,不對,也要付出代價,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回避的。

而這恰恰是張希孟看到報紙情況之後,提前告知老朱,讓老朱做出的理智決斷,並沒有急著下手。

“主公,咱們不妨拆解一下,這件事到底藏著幾層沖突。”張希孟提議道。

老朱頷首,“先生請講。”

張希孟道:“首先,這第一層,自不必說,就是人口繁衍之後,人口土地,水旱災害的矛盾。淮西是主公龍興之地,人口繁衍極快,災害頻繁,較之其他地區,更要猛烈三分。”

“確實!這也是咱擔心的地方,今年淮西出事,明年就可能到淮東,然後是山東,江西,再之後就是湖廣中原!不能不防,更不能等閑視之!”老朱痛心疾首。要說這情況,還是蔡本發現的。

只不過他的用心不在這裏罷了,但不管怎麽講,因人廢言是不對的,人家觀察到的現象,還是正確的。

“主公,事情到了第二層,就是財稅的分配問題了。我們當初設定了梯次稅率,一來是想多收一些,二來是壓制大戶,更好均分土地。可現在看來,確實沒有多少多余的土地,必須改變,不能再從百姓碗裏奪糧食了。”

老朱用力頷首,“這話說得好,當初百姓手裏有,咱們多拿一點,是有道理,現在百姓沒有,再想多拿,那就是逼著百姓造反了。”

張希孟道:“主公講的沒錯,只是誰也不願意到手的東西丟了……所以當初蔡本是建議主公,盛世滋丁,不加田賦!”

“用心險惡!欺人之談!”老朱不客氣道:“什麽不加田賦?明明應該削減,卻說是不加,根本是朝三暮四,耍弄百姓罷了!這種文人,最是陰險不過,當真該千刀萬剮!”

過了兩三年了,老朱提起來,還是咬牙切齒。

張希孟則是歸納道:“主公,這第二層,就是地方衙門,稅吏和百姓之間,也就是咱們看到的矛盾焦點。”

朱元璋沉吟道:“按先生的意思,這裏面還有第三層,第四層?”

張希孟道:“確實,田畝財稅的改革,說了這麽久,可為什麽落實的時候,依舊是毫無章法,混亂異常。先下放田賦,卻不重新劃分田地,拿到了好處,卻不幹活!”

朱元璋哼道:“這必是稅務部的問題,胡惟庸這人不可靠!”

張希孟卻道:“主公,即便胡惟庸確實險惡,但是孫炎等人又為什麽視若無睹,或者說,他們幹脆順水推舟,將錯就錯?”

朱元璋一怔,忍不住道:“先生,孫炎可算是你的人啊!”

張希孟正色道:“主公,臣沒有私人!一個都沒有!”

老朱微微點頭,“咱明白了,先生果然公允!”

張希孟嘆道:“主公,這就是臣想說的緊要之處。孫炎此人,雖然在朝一段時間,又在地方當過布政使。但他畢竟根基淺薄,有些政務上的事情,他是弄不清楚的。可話又說回來,他身邊也有不少人,這些人也是不清楚的嗎?”

“朝政復雜之處,莫過於此,一邊存心不良,另一邊就真的一心為公?一項政令,從制定到落實,中間有太多的環節,層層疊疊,到底是誰埋下了禍患,又是誰故意視而不見,甚至是慫恿擴大……這事情當真不是那麽好說的。”

“就拿王安石的青苗法來說,他在地方上試驗,大家都拍手稱快,覺得方便。可是等到全國推行,立刻亂成了一鍋粥。有人甚至給城市的百姓發放青苗錢。”

“那這個問題出在哪?是王安石的這項法令,從地方擴大到全國,出現水土不服,還是舊黨阻撓,從旁掣肘?又或者是王安石一派出了內鬼,他們自己胡來,扭曲了王安石的意思?”

朱元璋默默聽著,漸漸的神色凝重起來,因為他發現張希孟所講的東西,絕不只是眼前這事這麽簡單。這裏面蘊涵的信息,甚至觸及到了治國最核心,也是最難的部分!

“先生可能講清楚,這裏面誰對誰錯?”

張希孟搖頭,“要是臣能說得清楚,也就在宋史裏寫出來了……事實上這事的是非對錯,連王安石也不清楚,但是有一點他清楚,只要退縮了,改革就辦不成了。所以這件事就變成了新舊之間,支持與反對的站隊,支持我的就是對的,反對我的就是錯的。甚至反對的越有道理,就越要收拾掉你!不然的話,我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