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厄運

都說春雨貴如油, 但銀嶺的這場春雨卻偏偏像是富商大賈開倉放糧般,慷慨闊綽地連著下了好些天。

好在電影拍攝並不像砌磚蓋樓,非得按照嚴格順序從底到頂一層層蓋起, 它更像是拼圖, 把整個劇本拆分成無數圖塊,最後通過剪輯加工拼湊成完整的一幅,過程中先拍哪些後拍哪些都很靈活,哪怕上來第一場就直接拍結局也沒什麽問題。

所以既然天氣暫時不適合拍外景,莊宴就幹脆把後面的內景戲往前挪了些,尤其是能在山莊取景的內景戲,都直接拎到了這些天來拍。

別墅區1號裏的戲還有幾場沒拍完。

這幾場本該和上次那些家庭戲連續拍攝, 但因為那天晚上許意和徐妙有一場母女戲要去市裏預定好的場景拍,而當時齊先韻又還沒到銀嶺,所以剩下的幾場才被順延至今。

這幾場戲在劇本中的時間跨度比較大, 其中最近的一場銜接的是宋野城和齊先韻在天橋拍的那場初遇——

方至那晚回家後就已經把算命先生忘到了九霄雲外, 畢竟那對他而言不過是個走在路上無足輕重的小插曲,連費點腦細胞去細想都覺得沒必要。

他比較在意的還是工作調動的事。

不過他並沒有立刻跟喬敏商量, 而是先在女兒臨睡前開玩笑般問了她一句:“寶貝,如果有個很好的學校, 但是離家很遠, 需要轉學去別的城市,你願意去嗎?”

小姑娘壓根就沒好奇“很好”的學校到底有多好,只問:“你和媽媽也去嗎?”

方至假設道:“如果爸爸去,媽媽不去呢?”

小姑娘撇嘴想了想,很快便憂慮道:“那媽媽一個人在家多孤單啊?我也會很想她的。”

方至認同地點了點頭, 又道:“那如果爸爸媽媽都去呢?”

這回方喬思考的時間長了不少, 表情也嚴肅了許多, 眼珠緩緩左轉右轉了半天,終於還是皺眉道:“我們能不去嗎?”

“為什麽?”方至道。

小姑娘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我要是轉學了,汪小毅肯定又要哭鼻子,姚姚也會舍不得我,我的好朋友都在這裏,學校裏的老師我也都很喜歡,還有門口的門衛孫爺爺,樓下賣豆腦的小花阿姨……我要是走了,不就見不到他們了嗎?”

聽到這番話,方至沉默了良久。

半晌後,他忽地釋然般輕笑了一下,因為他居然發現,他從始至終糾結的問題其實根本就不是重點——

人們形容一個人在某地長久生活時,總愛用“紮根”這個詞。

這個詞其實很精準。

當一個人在某座城市生活久了之後,會漸漸熟悉這座城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幢建築,會在很多角落留下自己走過的痕跡,與周圍的人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系,發生各種各樣、或長或短的故事。

那些足跡、人脈、故事就像是從體內抽出的根須,將一個人與一座城緊密相連,令他在聽別人提起這座城市時,想到的不僅僅是一個地名,而是如雪花般紛至沓來的、充滿歡笑淚水的回憶。

所謂“鄉情”大抵就是由此而生。

方喬從記事時起就在這裏長大,即便如今的她還只能算是棵小樹苗,但卻也早已在這座城市生出了細嫩的根須。

帶她離開便等同於是在斬斷她的根須,無論將她移栽去何處,根須折斷時必然是會痛的。

這些割舍在大人看來或許只是換取優質生長環境的代價,是有利的、值得的,但事實上,值不值得又究竟應該由誰,以怎樣的標準去定義?

如果只是一廂情願地替她認為值得,替她做出決定,那何嘗不是一種自我感動的、無視對方意願的“為你好”?

想通這些之後,方至沒有再多說下去,他輕柔地拍了拍方喬的腦袋,給她掖好被子後輕輕道了聲晚安,而後便轉身離開了她的房間。

*

這一場結束後,劇本中所有發生在這間公寓裏“暴風雨前寧靜”的部分都已經完成。

因為劇情的突然轉折,方至的人物狀態將發生巨大的變化,除了內在的心理變化之外,最直觀的就是他外形上的改變。

此時,三樓化妝間中。

宋野城和徐妙都坐在化妝鏡前,為下一場戲做妝容調整。

下一場齊先韻也有戲份,只不過他的妝發和在天橋那天無異、比較簡單,剛才趁著他們拍上一場時就已經做完,所以此時正坐在旁邊,一邊和助理閑聊一邊等著他們。

宋野城的服裝已經從先前的暖色調換成了冷色調,化妝師Daisy正在他身邊給他改妝。

看著自己手下逐漸成型的妝容,Daisy糾結了一會兒,忽然意味不明地皺了皺眉:“宋老師,我都要開始懷疑自己的化妝水平了。”

宋野城頂著一張被妝容渲染得蒼白消瘦的臉從鏡中看向她:“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