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厄運(第3/5頁)

這件算不上風波的小事就這麽被他翻了篇,生活很快重新回到了正軌,上班,下班,買菜做飯,接送女兒上下學,和從前一樣雖不算多麽精彩,卻也平靜溫馨。

然而,就在他以為生活會就這麽一直安穩下去時,命運卻和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

方至和喬敏都在各自公司加班,方喬原本在少年宮上她的繪畫課,不料老師中途臨時有事提前結束了課程,她便就近去了少年宮附近喬敏所在的公司,準備等她下班後一起回家。

喬敏從事的職業是樣板房裝修設計,那天剛巧要去一處新樓盤做設計前的數據統計,見方喬來了便帶她一起去了目的地,打算收工後從那裏直接回家。

變故就是在新樓盤裏發生的。

就在喬敏和同事忙於樣板房的測繪事宜時,獨自在旁玩耍的方喬從尚未完全封閉的八樓陽台墜落,當場身亡。

這突如其來的厄運如晴天霹靂般,將原本平靜的生活擊得粉碎,剜骨錐心的疼痛和沉重巨大的打擊令原本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方至在短短幾天內便已形銷骨立、憔悴不堪。

*

深夜,裝修粉嫩的兒童房中。

床頭燈的微弱光線堪堪籠罩著床邊一隅,而在房間角落、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方至穿著很久沒換的襯衣,單腿彎曲坐在墻根,垂眸凝望著手中的相框。

旁邊的煙灰缸裏堆滿了臟亂的煙頭,皺巴巴的襯衣歪斜著耷拉在身上,他的胡茬已經很久沒刮,蒼白消瘦的面容將眼底密布的血絲反襯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相框中,背景是遊樂場巨大的過山車,被方至和喬敏托在雙手搭成的“轎子”上的方喬戴著尖尖的彩色法師帽,握著一支粉色棉花糖,笑得如同一朵新綻的向日葵。

方至盯著那燦爛的笑容,嘴角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微微彎起,但那弧度很快便被驟然席卷而來的疼痛淹沒,就那麽冰冷僵硬地凝滯在了唇邊。

陣陣緊縮的心臟帶來了強烈的麻痹感,將他通紅眼眶中氤氳的水霧倏然凝結,令他再也無法抑制般仰頭抵上了墻面,哽咽著閉上雙眼,斷斷續續地顫抖著嘶出了一口炙熱的濁氣。

這已經是他獨自待在方喬房間的不知第多少個夜晚,從得知噩耗的那一刻起,他的整個世界都像是陷入了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顛顛倒倒混沌不清。

時間像是只有短短幾日,又像是漫長得永無盡頭。

綿延不絕的疼痛幻化出悲傷的泥沼,那些從泥沼中伸出的血色尖爪如藤蔓般扼住他的咽喉,纏繞他的軀體,勢要將他留在泥潭之底,與無邊的黑暗共赴沉淪。

他和喬敏在喪事結束後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並不是因為怪罪或遷怒,只是他突然間就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曾經無話不說的枕邊人。

而喬敏也像是心領神會一般,就那麽保持著和他如出一轍的沉默,獨自在主臥中待了數不清的日夜。

兩道門板隔出了兩個世界,兩個既沉重又灰暗、既相同又不同的世界。

床頭的鬧鐘嘀嗒輕響。

秒針一格格輕輕掃過,一點點模糊著現實與虛幻的分界。

不知過了多久,方至僵硬的脊背終於漸漸松弛了下來,就那麽保持著仰頭抵在墻面的姿勢陷入了半夢半醒的迷離之中。

靜。

很靜。

連秒針的嘀嗒都已消失不聞。

“爸爸……”

亦真亦幻的呼喚傳入耳中,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空靈幽遠。

“爸爸……”

方至迷茫地睜開眼,朦朧間看清微光裏逐漸現出身形的女兒後,他先是錯愕地呆愣了一兩秒,繼而眼中迸發出了難以置信又驚喜的光彩:“喬喬?”

“爸爸,”方喬就站在房間正中,笑容如照片中一樣燦爛,“你想我了嗎?”

“喬喬,你怎麽……”方至幾乎有些語無倫次,立刻曲起腿想要起身,但長久維持同一個坐姿的麻木令他從軀幹到四肢都有點不聽使喚,身子剛撐起到一半腿就往旁一滑,堪堪用手撐住了地面才沒有倒下。

但此時的他已經顧不上許多了,就著這個狼狽的姿勢手腳並用地胡亂撐起了身,幾乎有些趔趄地強行爬了起來。

然而他甫一站直,剛擡起頭,還沒來得向女兒靠近,便見一抹鮮紅從女兒額角緩緩滲出,順著鬢邊直直淌下。

隨著那抹鮮血的下落,女兒原本笑靨如花的面容一點點冷淡了下去,繼而變得像是麻木、又像是漠然,眼神中幾乎帶了幾分森然幽怨的意味:“爸爸,你為什麽不要那盞燈?”

話音未落,更多的鮮血從她頭頂,耳廓甚至眼眶中滲透出來,毒蛇般絲絲縷縷滑過她稚嫩的面頰,在她臉上織出了一張悚然可怖的血色蛛網:“你為什麽不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