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機場

千尺高空的雲層裏。

斜飛上行的飛機逐漸趨於平緩。

江闕倚靠在舷窗邊, 氣壓變化帶來的耳痛令他有些不適,但他卻無暇顧及,心事重重地望向了窗外棉花般近在咫尺的雲層。

曾幾何時, 他一度將《瓦爾登湖》裏的一句話奉若真理:“大多數時間裏, 我覺得寂寞是有益於健康的。我喜歡獨處,我從未找到過比寂寞更好的同伴。”

然而就在近來的短短兩個月時間裏,他曾堅信的很多東西都在不經意間發生著變化,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蠶食、瓦解,慢慢動搖了根基。

這種力量究竟是什麽,他也曾為此困惑茫然過。

但就在剛才在車上、和宋野城無聲對視的那半分鐘裏,當那種彼此心知肚明的氣息環繞在身遭時, 他忽然就仿佛一葉障目的人般,終於揭下了眼前的葉片——

他曾以為自己是理智的、沉穩的,曾以為他和宋野城千千萬萬的粉絲一樣, 能將對偶像的仰望與崇拜控制在合理、得體的範圍裏。

但就在那一瞬間,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遠遠不止於此。

那顆在多年以前就種下的種子早已悄然發芽,早已在歲月日復一日的滋養中愈發不受理智所控, 早已萌發出了比仰望和崇拜更濃烈的、難以宣之於口的情愫。

意識到這一真相本身就已足夠令他心悸惶然,而當他在宋野城眼中捕捉到那絲溫柔中帶著期待、堪稱灼熱的目光時, 他的不安便愈發濃重了起來。

這其實是矛盾而又荒謬的。

原本遙不可及的人就在眼前, 原本近乎於癡心妄想的奢念得到了始料未及的回應,他本該感到被眷顧的驚喜和慶幸,可那一刻,他的心底卻難以抑制地蔓延起了一絲造化弄人的悲哀。

因為對於如今的他而言,越是美好的東西就越像是鏡中花水中月, 虛無縹緲、易碎且不真實。

是的, 不真實。

如果沒有那柄時刻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如果沒有那聲終究會在午夜十二點響起的鐘聲,也許他就不必如此患得患失,也許這場仿佛灰姑娘舞會般的美夢還能維持得再久一些。

窗外的雲層遮掩著蒼茫大地,編織出柔軟溫床般的幻夢,像是在蠱惑著愚妄者踏足其上,好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江闕收回目光,低頭輕輕拂開衣袖,看向了腕上的表盤。

197:14:56:22

這串數字仿佛命運詭譎的獠牙,時刻向他發出著惡意的嘲弄,警告著、提醒著他,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也不要做無意義的掙紮。

因為一切都終將化為烏有。

終將……夢醒成空。

*

飛機落地時已經接近十一點。

江闕的行李箱不到二十寸,沒辦理什麽托運,所以也無須繞路去等行李,進入航站樓後便直接拖著箱子、跟著人流往出口走去。

臨近出口時,他摸出手機,先是按著先前說好的那樣給宋野城發了條微信報平安,而後便切進通訊錄,撥出了賀景升的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便已接通,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

“白夜聆!”

一聲驚呼乍起,驚得江闕險些沒拿穩手機,匆忙擡頭看去,只見出口外不遠處有個陌生姑娘正滿面紅光地向他飛奔而來。

江闕還沒反應過來她是哪位,那姑娘的驚呼就如同水滴濺進油鍋,瞬間令周遭沸騰了起來——

“真的是他!白夜聆!”

“白老師——!”

“啊啊啊啊白夜聆——!”

原本靜立的人群猛然化作了流動的潮水,洶湧澎湃地向他襲來,像是要將他吞噬一般。

這樣的情景他並不是沒有見過,但他卻從未成為過當中的主角——

此前遇見這種情況的時候,被當做錨點的永遠都是宋野城,他最多也只是旁觀過而已,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個中焦點。

他愣怔一瞬,緊接著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然而這時再反應早就已經晚了,就在他停頓的那短短兩秒間,前後左右都已經被圍上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熱情的尖叫和歡呼聲瞬間將他團團包裹,密不透風的人墻圍得他甚至都已經辨不清方向,無數雙手伸到他的面前,手裏攥著紙筆、書本、還有各種小物件,伴著此起彼伏的“哢擦”拍照聲和紛亂的閃光燈,晃得他幾乎有些暈眩。

然而就在這暈頭轉向間,他竟然還分出一絲理智發現了某些異常——

這些人手中拿的大部分都是書,而且無一例外都是他的書,就好像他們不是臨時發現他在這裏,而是有備而來一般。

然而此時發現這些細節顯然對改變局面沒有任何幫助,他能做的也只有“順應民意”地接過那些伸到他眼前的書本和紙筆,在周圍催促他簽名的呼聲中飛快地簽下了一個又一個“白夜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