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不願意將就

許戚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就這樣怔了半晌,昨晚的記憶如潮水滾湧而來,喚醒沉睡的心臟。

咖啡館,人工湖,披在身上附著香水味的毯子,每一個瞬間廖今雪都沒有缺席。

許戚好像看了一場漫長的默片,主演是廖今雪,他站在鏡頭背後,既是記錄一切的攝影,也是唯一一個觀眾。

晚風沉醉的夜晚,他做了一個格外久遠的夢,回到十年前。

高中時的記憶早在畢業那天連同課本試卷一起撕碎,被他丟棄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唯有寫著廖今雪名字的那一頁,即便撕碎了丟掉,也由風裹住,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

有一瞬間,那陣風突然吹到許戚眼前,不偏不倚。

廖今雪把他趕走其實是一個正確的做法,用‘打擾’來形容也不算過分。回想起當時,許戚已經忘記自己到底為什麽執著於找到廖今雪,為此甚至敢向陳芳撒謊,還去借來一輛根本不會騎的自行車。

到頭來他只得到那瓶碘伏和棉簽,還拖著條一瘸一拐的腿。

後面一整周,他都沒有再去跟蹤廖今雪,可能是被那句‘我們不一樣’刺傷。十七歲的許戚擁有脆弱,敏感,自卑到極點又自負到極點的自尊心,哪怕做出偏激百倍的事情,好像也不奇怪。

只有一次體育課,他不小心和走回教室的廖今雪迎面遇見,廖今雪看向他的右腿,離開時一句話也沒有說,可能想說的話都包含在那一眼裏。

課上要八百米測驗,體育老師破天荒地過來問許戚是不是扭傷了腳。許戚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最後還是作為傷員,坐在樹蔭底看別人在陽光下奔跑。

那個下午天氣很好,清風吹得許戚犯盹,差點把頭埋進膝蓋上睡著。

許戚摸到床頭的手機,長按開機鍵,屏幕遲遲不亮,他才想起來昨晚手機進水後就報廢了。現在的他沒有辦法向王主管請假,也不能給梁悅發短信報平安。

奇怪的是,許戚對這兩件事情都提不起任何積極性。

廖今雪已經外出上班,客廳裏放著一袋裝好的濕衣服,桌上留了張字條。許戚過去拿起來,上面用工整的字跡寫了一行字:你的衣服我放在袋子裏了,不要忘記拿。

都說字如其人,讀著字條的許戚能夠想象到廖今雪寫下這句話時冷淡的表情,就像在電腦前記錄他看牙的档案一樣。

許戚把邊角捏皺的便簽放回原位,洗漱完後又把房間收拾好,確認沒有留下住過的痕跡,他提上袋子離開了廖今雪的家。

回家的路上,許戚到附近商場買了一部新手機,售貨員一個勁地推銷新品,好像賣的不是手機,而是某種新型武器。許戚看著牌子上貴得離譜的標價,默默選擇了一部幾年前的舊款,結賬的時候售貨員臉上早就看不見一丁點熱情。

慶幸的是電話卡沒有隨舊手機一起報廢,插上以後很快彈出幾條新訊息。

毫不意外,許戚收到來自王主管滿含怒火的詰問,短信內容粗看下來總結不出有營養的話,大概是將他的缺勤誤歸為昨天挨罵後的報復,明裏暗裏地挑剔許戚心胸狹隘。

許戚直接劃出去,梁悅頭像上的紅點刺了一下眼睛,早上七點她發來一條信息,也是從昨晚到現在唯一一條。

她問許戚:你在公司?

許戚握著不太適手的新手機,站在人來人往的商場門口,突然有種想要發笑的沖動。

原來昨天晚上,梁悅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家,或者知道,但毫不關心。直到一個晚上過去都沒有消息,她才感覺不對勁,或許抱著補救的心情,或許是不想顯得太冷漠,終於施舍般地發來這句詢問。

許戚兩條手臂墜墜發沉,被一股熟悉的疲憊來回拉扯,有時候面對陳芳,他會有和現在一樣的感覺。

關掉手機,許戚沒再朝家的方向走,他打了一輛去公司的車,路上回復梁悅:嗯。

這是他結婚以來第一次夜不歸宿,可除了他自己,好像沒有人在乎。

到公司後,許戚不出所料地被王主管訓了一頓,這次幹脆連門都不關,罵得比昨天還要不留情面。王主管盤算著遲早都要裁員,趁這個空當多罵幾句就當過過嘴癮,反正在他心裏,早就已經不拿許戚當員工。

許戚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周圍同事忙收回看熱鬧的目光,只有吳棟翹著二郎腿,朝許戚挑釁似的笑了笑,寫滿幸災樂禍。不知道王主管今天旺盛的火氣裏有沒有他潑的一瓢油。

這一切本該讓許戚痛苦,難堪,可他好像累到失去了感覺,重復和昨天一樣的生活,挨完罵,然後回到工位繼續工作。

只有在某一瞬間,許戚會突然停下來,麻木的腦海浮現廖今雪昨晚對他說的話,那句‘找一份喜歡的工作’。

這句輕飄飄的話是屬於廖今雪,屬於所有和廖今雪一樣優秀地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如果他要朝著這個方向調頭,注定要放棄許多現在擁有的東西,承受必然失敗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