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勇敢的代價

梁悅的性格向來雷厲風行,周六下午她從醫院回來,告訴許戚已經做完了初步檢查,等結果出來,各項指標達標後她就能進入凍卵療程。

許戚依舊沒有發表任何看法,這是梁悅自己的身體,他無權幹涉她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只是當梁悅有意無意地提起要和他一起去醫院咨詢,許戚都用沉默應對,或是岔開話題。

一旦想象將來某一天他要擔任起父親的角色,成為和許山一樣的人,許戚平白生出一股難以言狀的迷惘和抗拒。

發現梁悅出軌以前,他們也曾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討論過這個問題,許戚記得當初他聽完梁悅的規劃,先是松了口氣,隨後湧上隱隱的失落。

他既懼怕‘父親’的身份,又渴望和梁悅組建一個更完整的家庭,以此來挽回他們之間越來越深的隔閡,重建他在這個家庭被一度弱化和缺失的男性身份。

這是矛盾的根源,也是一場感情上的拉鋸戰。

曾經很多瞬間,許戚都幻想過他和梁悅的未來,即使他不喜歡小孩,而梁悅對他的態度一直忽冷忽熱,許戚也能安慰自己,將這些視作婚姻裏正常的瘙癢和問題。

直到廖今雪出現。

廖今雪是一場無聲無息的細雨,降落在他和梁悅紙糊起來的婚姻,許戚在屋內聽見屋頂凹陷的聲音,四面八方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應該為梁悅沒有離婚的意圖而感到高興,這場做給雙方父母看的婚姻將繼續屹立不倒。他不用擔心面對陳芳無理取鬧的問責,也不用收拾離婚後一地的狼藉,生活還能平淡地繼續。

許戚以為他該高興,可是沒有。

他試圖像從前那樣幻想和梁悅的以後,可不管怎麽投入去想,一片黑色的烏雲始終遮擋在前方,遮蓋住未來的輪廓。

看不見,撥不開。

許戚連續失眠了幾夜。

他和廖今雪的聊天記錄停留在編造出的急事上,仿佛倉促畫下的句點。自從那個早晨他離開廖今雪的家,誰也沒再主動聯系過誰。

這種方面,他們總有一種偽裝陌生的默契。

這些天,梁悅忙於工作醫院兩頭跑,不再像先前那樣頻繁地外出,生活又回到廖今雪出現前的平靜。許戚沒有再聯系他的必要,只是偶爾會在深夜閉眼前想起那個晚上發生的一切。

恍如隔夢。

裁員的消息已經放出來,有人歡喜有人憂慮。許戚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周圍的議論被隔絕耳外,有同事瞥見還在工作的許戚,不知道無意還是故意,忘記壓低聲音:“某些人要被炒魷魚了還能假裝沒事人,心理素質真強。”

許戚敲打鍵盤的手指暫停一瞬,微微向內蜷縮,另一道年輕的男聲回以嗤笑:“裝模作樣。”

是吳棟。

感應到許戚視線的吳棟毫不避諱朝他咧開一道譏笑,像是在說‘說的就是你,你能怎麽樣’。

他雙手插兜靠在桌邊,那派頭像足了太子下民間視察,挑了挑眉,“許哥,你瞪我幹什麽?我們可沒有說你,千萬不要對號入座了。”

吳棟自覺這句話說得足夠威風,笑了起來,旁邊諂媚的同事也很捧場地跟著笑,仿佛這只是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許戚認真了,反而要被說成斤斤計較。

人對人的惡意向來直白,赤裸,不可理喻。許戚來公司之前已經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沒有必要在離開前多生是非,陳芳永遠都是這麽教育他:你算什麽東西?人家憑什麽要對你露笑臉?你特殊在哪裏了值得別人這樣做?

凡事都要想一想自己值不值得,而平庸如他,注定連得到尊重都是一件奢侈。

吳棟的陰陽怪氣抵不上陳芳一跟手指頭,許戚領教了這麽些年,他以為自己可以繼續冷靜地應對,熬過最後一次,權當一聲犬吠。

可當看見吳棟輕蔑的笑,周圍人習以為常的無視,板上釘釘的裁員名單...這些生命裏源源不斷的惡意從每根發絲每條指縫湧入身體,匯聚成一團烏黑、散發惡臭的物質。

撞擊許戚被懦弱無能層層包裹的心。

他想起廖今雪的話,‘你沒有錯,他們做得太過分了’。

可是過分的人永遠意識不到自己的過分。

戲弄毫無反應的許戚太沒有成就感,吳棟撇撇嘴,很快沒了興趣,他順手抄起桌上的幾個文件夾,扔在身邊女同事的電腦前,切換成另一副無辜的嘴臉:“琳琳,這些我看不懂,麻煩你幫我做了啊。”

自從和許戚撕破表面的客氣,吳棟也忌諱被報復,不再把工作全扔給他,轉而從辦公室裏篩選出了另一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新來的員工李琳。

“這些...都看不懂嗎?”

“是啊,你幫我看看唄,要是做不完王哥會發脾氣,很可怕的。”

吳棟邊說邊配合語氣,好像真的很害怕,每一句耐人尋味的話都像軟綿綿的刀子,只有疼,插進去就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