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們聊一聊”

照片拿到手裏還帶有輕微的溫熱,良叔叼著一根煙,沒有點燃,往上面斜去一眼,“這是你朋友嗎?”

許戚摸著照片邊角被指甲壓出的折痕,一條白線剛好穿過廖今雪的腿,“...嗯。”

可能因為失神,沒有反駁‘朋友’兩個字。

那天晚上在酒吧拍攝的照片許戚一張不落洗了出來,一疊摞在手中,輕飄飄的相片紙也有了沉甸的分量。鏡頭是斜拍,為了能把廖今雪整個裝進框裏,許戚第一次采用這種刁鉆的角度。

畫面左上角拍進半盞暖黃色的燈,奠定了昏暗的氛圍。沙發,長桌,高矮不一的酒瓶,還有背景舞池裏躍動的人群構成連貫的前後景。站在右側的廖今雪靠近那張桌子,彎腰倒酒,五官輪廓在繚繞的煙霧中半遮半掩。

鏡頭前仿佛蒙了一層半透明的黑紗,廖今雪近在咫尺,伸手卻怎麽都夠不著鏡頭下真實的他。

良叔看出來照片是在酒吧拍的,晃了晃嘴裏銜著的煙,什麽都沒有問,“這是抓怕的吧?糊是糊了點,構圖很有意思,鏡頭再往右邊移一點會更好看,畫面有點擠。”

‘抓拍’算是客氣的說法,許戚沒有告訴良叔他是怎麽被照片裏的‘朋友’狼狽地趕出酒吧,欲蓋彌彰地抽出另一張照片蓋在上面,“我隨手拍的。”

良叔說:“隨手沒什麽不好,有時候就要隨便點才能拍出想要的感覺,你越刻意,反而抓不到。”

“...感覺?”許戚自言自語。

“比方剛才那張照片,糊了反倒好,更有種...那句成語怎麽說來著?虛無縹緲,對,虛無縹緲的氛圍。我還沒有教你這些,你自己先悟出來了。”

良叔倚著墻自得地笑,倒像是已經親授完畢生所學,想象起未來徒弟孝順他的畫面。許戚視線還牢牢粘著照片,良叔說的話也沒有聽進去多少,只捕捉到一個詞,虛無縹緲。

這個成語拿來形容廖今雪,再合適不過。

“對了,”良叔摘下蔫了的煙,漫不經心地想到,“這好像是你第一次拍人吧?”

許戚一向是個記仇的人,摞起來的日記裏記錄了他對生活大大小小的不滿,如果要計算裏面每個詞語出現的頻率,正面的詞匯大概少得可憐。

但如果要計算出現最多的詞,可能都不需要算,許戚就能直接給出廖今雪的名字。

他不僅記仇,還固執,像是趕上了遲來的叛逆期。廖今雪讓他不要再過去,許戚短暫地安分了一段時間,心底的念頭卻偏朝著相反的方向滋長。

腿上的傷好以後,許戚花兩周的時間學會了騎自行車,然後又拎著相機,晃晃蕩蕩地蹬向酒吧的方向。

這一回,許戚知道了要藏到更隱蔽的位置,他運氣很好,雖熱驚險,但每次都沒有被廖今雪發現。倒是有一回被杜瀾不小心撞見,許戚只能央求他不要說出去,杜瀾答應了,後來還給他端來一疊後廚做多的小吃。

這是許戚少有從別人身上得到善意的時候,可是他清楚這份善意是因廖今雪而起,他只是那個‘順便’。

一旦想到這個,嘴裏的薯條變得和白開水一樣寡淡,許戚把悶氣全發泄在拍照上,直到用完相機裏全部的內存。

這些照片被他一張張洗出來,貼到日記本的扉頁裏。有幾張實在貼不下,許戚就塞進信封藏到床頭後面放日記的地方,做這種事情,能帶給他一種奇特的安慰。

可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那麽走運。

許戚為圓先前向陳芳撒的謊,剛過九點就不得不從酒吧趕回家。他掐著時間拍完照,抱起裝在書包裏的相機離開了背後吵嚷的世界,夜晚空蕩蕩的街冷風襲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冬天卷上寧城的尾巴。

“許戚?”

斜對面有人叫出他的名字,許戚打了一道冷顫。

幽暗的路燈下,廖今雪高挺的身影立在自行車旁,他正準備彎腰開鎖,此時緩緩直起身。

許戚記得廖今雪習慣把自行車停在後門,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偏偏停到前門,還好巧不巧撞見剛出來的他,像是老天刻意的安排。

碰上廖今雪比風更寒冷的目光,許戚僵硬地打了一個招呼:“好...巧。”

最後一個字斷在喉嚨裏,不發聲。

廖今雪朝他走過來,許戚默默地盯向鞋面,靠耳朵辨別頭頂傳來的聲音:“多久了?”

“什麽?”

“像今天這樣跟過來,有多久了?”

廖今雪的問話不含溫度,冰得耳廓發震。許戚捏緊了胸前的背包,替自己微弱地辯解:“沒有多久,我只是...隨便過來看看,不關你的事。”

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個拙劣的謊言。

許戚很怕去看廖今雪生氣的表情,上次被廖今雪趕出來後,有時做夢他都能看見廖今雪隱含怒氣的雙眼,然後從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