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工作室

年後又下了一場小雪,不常見的光景被延城各台新聞紛紛報道,繪聲繪色地描述成仿佛幾年才有一次的奇觀。

樓下草坪,賀文誠跟苗蕓他們幾個瘋了一樣打雪仗,笑聲時不時穿過窗戶飄進出租屋。不合時宜的電話鈴從中刺耳地阻斷,許戚接起來自家裏的號碼,幾個月來的第一通。

不知道是不是電流音嘈雜,許山的聲音比記憶裏蒼老,像卡了一跟吐不出來的魚刺:“今年不回來了?”

許戚看著窗外白茫茫的天空,“不回了,最近在外地出差。”

“什麽時候出差不好,一定要輪到過年。”許山的記憶還停留在許戚的第一份工作,他沒去懷疑這個理由的真實性,也許是深究的意義不大,正事要緊:“上次把你媽氣成那個樣子,你總要回來道個歉,再怎麽樣,她也是你媽。你提什麽不好,非要在她的傷口上撒鹽,你知道她聽不得那些話,逞一時的氣對你有什麽好處?”

說到最後,許山仿佛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一切,訓斥許戚的不明事理,沖動還有不懂事。

許戚抿著繃成一條直線的唇,沒有說話。

無聲是抗議的一種,包含他不願意服軟的決心。許山斷斷續續的勸說全被吞進這個漆黑無底的巨洞,父子倆就這樣隔著電話沉默。

半晌,許山咳了一聲:“等年過了,再過兩個月你回家一趟。”

兩個月的期限就像落在自由上的一把鎖,哢嚓。許戚嘗到了一絲沒有懸念的苦澀,但他固執地要聽見答案:“什麽事?”

“清明節陪你媽上山掃一下墓,她已經念叨好幾周了,你回來後別在她面前提,等清明過去,上次的事也就過去了。”

過去——像是翻開一頁書,打開一扇窗戶,如此輕而易舉。

許戚聽見自己應了一聲很含糊的詞,不是答應,也不是拒絕。

四月清明,五月忌日,它們就像不分彼此的同胞兄弟。不管怎麽抵抗,它一直在那裏,靜靜的,在那裏等待他回去。

這個日子到來的比想象中更快。

離開延城的這天,許戚和賀文誠譚真真買了同一航班的票回寧城,苗蕓則和另一個男生飛往北邊的城市。相處了三個月的夥伴心照不宣地在機場道別,分別不是一件難事,但在這個當口,不管情緒是真是假都難免觸動。

說好了要常聯系,至於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一回事。

許戚先回了一趟照相館,搬家剩下的行李都存放在良叔這裏。見面先少不了一頓談天說地,三個月裏發生的事情,不管有的沒的都先提一嘴再說。

“對了,差點忘記。”

正聊著,良叔一拍巴掌想起件事,忘記了小土還憩息在大腿上,這一掌剛好就打在他的屁股。

小土被電擊一樣竄到地面,搖著尾巴滿是茫然。

良叔說:“我剛才想等你一過來就告訴你這事,一直想一直想,結果你一來我給忘記了。思雨有了,前一周光陰和我電話裏頭說的,已經三個月大。”

許戚用兩秒鐘反應過來‘有了’的意思,意料當中的驚訝,時間好像在他沒注意的時候悄悄撥快了指針,“我還感覺婚禮是昨天的事情,這半年過得真快,恭喜你要做爺爺了。”

良叔‘哎唷’了一聲,喜憂參半,“我是開心,但也愁啊,光陰肯定不樂意我過去打擾他們兩口子,等孩子出生還要大半年,我就只能在電話旁邊幹等他們的消息。”

許戚明白良叔的顧慮,但是這種人生大事怎麽能少了重要家庭成員的參與,“你把想法和趙哥說說,我覺得他肯定不介意你陪到小孩出生。”

“還是再說吧。”

良叔猶豫地晃了晃腦袋,一旦碰上兒子的事,平時五大三粗的勁頭都變成優柔寡斷。許戚突然想起廖今雪和他的母親,那個女人面對廖今雪也是一樣的謹小慎微,生怕說錯一句話就要惹來他的不高興。

心虛和過分在意,都是虧欠帶來的連鎖表現。

“不提我的事了,你剛才說到哪裏,人家師父給了你什麽意見來著?”良叔坐直身子,不忘捎上些認真。

許戚頂著這道目光,手指不自覺地撥弄衣角,連小土在腳邊繞圈都無心緊張,“他建議我可以考慮開一間自己的工作室。”

這個想法,最開始其實是從賀文誠的嘴裏流出來。

那時候他們幾個剛剛打完照面,彼此間不熟悉,王崇海分別問他們學攝影想要做什麽,記得苗蕓說以後想做人像攝影師,譚真真想往時尚藝術領域發展,輪到賀文誠,張口就是開一間攝影工作室,三樓大平層,招上十幾個員工,走高端奢華的路線。

當時王崇海搖搖頭,說他這樣子一看就是三分鐘熱度,安穩不下來,突然轉頭看向許戚,說他這種沉靜的性格才適合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