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罪孽

許戚知道眼下沒有辦法躲過,輕聲吐出了一句:“伯母。”

大抵因為他是廖今雪的‘朋友’,白甄霞卸下了剛才面對蔣明的那副強勢,眼底流出一絲疲態。許戚陪她在警局大廳的鐵椅旁坐下,到處是人進進出出,但白甄霞已經無心維系平日裏溫婉的形象。

憂慮占滿了她松不開的眉間。

“我聽警察說,昨天今雪是和朋友在一塊,我聽到後就在想這個朋友會不會是你,真的被我想中了。”

許戚沒有出聲,氣息沉了又沉。

白甄霞繼續說:“他每年都會去看他爸爸,但從來要不了那麽長時間,昨天他說好晚上去見小彥,到時間一直沒有出現,我以為他路上出了什麽事,沒想到......”

話未完,白甄霞已然停聲,克制住了在小輩面前失態。許戚放低聲安慰:“誰都不會想讓意外發生,還好警察及時趕到了。”

“我知道,”白甄霞轉頭看向許戚,像拽住最後一株救命稻草,“昨天你有陪他去醫院嗎?他的傷怎麽樣?我聽警察說傷的是背,石頭劃了很長一條口子。”

許戚沉默了一會,白甄霞不明真相的眼神如石頭一樣鋒利,硌著緊澀的喉嚨:“沒有傷到骨頭,廖今雪後背的傷已經縫好,醫生說以後會愈合。”

但即便愈合,那條疤永遠會留在那裏,復刻十年前的結局,跟隨廖今雪一輩子。

時時刻刻提醒他,為誰而受。

白甄霞擱在皮包上的手慢慢收緊,指甲留下幾道清晰的壓痕,失神中她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說道:“都怪我。”

許戚一怔,不明白她突如其來的自責源自他的哪句話,“這是肇事者的錯,跟其他人沒有關系。”

更殘忍來講,那是他的錯才對。

但白甄霞只是緩緩搖頭。

“不,是我害他在外面白白受了這麽多年的苦。以前過去的事情沒辦法改變,可是現在…我都已經承諾過要做好一個母親的職責,還是食言了。全都是我的錯。”

白甄霞從不敢細想她對這個二十年來素未謀面的兒子的感情裏,到底是愛更多,還是虧欠更多。

世上最無解的一道難題。

她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前面還有一個大不少歲的哥哥,被全家人寵出一副驕縱跋扈的性子。到了適婚年齡,家裏說的媒她統看不上,偏偏喜歡上了一個年輕的理發師。

男人腦袋和口袋一樣空,除了長著一張讓小姑娘們心亂情迷的臉,一無所有。

但對當時的白甄霞來說,這個男人完美滿足了她對愛情的幻想。她要死要活要嫁給他,不顧全家人反對,偷偷和對方扯了紅本。

那個男人就是廖今雪的父親。

可結婚不到一年,白甄霞就覺得對方變了。婚前,她以為丈夫許諾的摘星星摘月亮是浪漫的愛情,婚後她才知道,冬天洗衣服的冷水會在手指上留下難看的凍瘡,拖地腰彎久了會一陣一陣鉆疼。丈夫愛喝酒,以前醉了是信手拈來的情話,後來都成為落在身上的拳腳。

這段大小姐和窮小子的愛情,來的快,死的也快,就像夏天一過去就埋進土裏的蟬。

懷孕是一個意外,白甄霞本想偷偷打掉,但到診所突然又害怕了。她回娘家生下這個孩子,懷裏還沒有抱足一天,就被通知已經送去了廖家。

父母大哥都看不起白甄霞選的男人,更厭惡這個流著對方血的孩子。

白甄霞偷偷跑去看過孩子幾次,每次回來都要把自己關在房間哭一場。但最後,她還是跟著已經闖下一番事業的哥哥離開了寧城,撇下這段失敗的婚姻,還有婚姻所帶的附屬品,開始她新的生活。

對那時的白甄霞來說,她還不懂什麽是責任。懵懵懂懂地結婚,懵懵懂懂地生了孩子,她只知道,這段過去將成為她下一段感情的累贅。

她還年輕,於是做出了一個最自私的選擇。

後來,她的確得償所願,找到了新的歸宿,也有了新的小孩。但她始終忘不了曾被她親手拋棄的廖今雪——這個名字,甚至都是在幾年後她才知道。

“他會恨我也是理所應當,跟著那樣的父親,能好好活下來都不容易。我費盡周折找到他,想要補償,但是太晚了,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

也許是受到了刺激,也許因為面前的許戚是廖今雪承認過的朋友,白甄霞無意識地說了太多。她的內疚,她的悔不當初。

太難熬了。這些事情她沒辦法告訴如今的丈夫,沒辦法讓年幼的小彥理解,廖今雪即使聽到,也會覺得她是在裝模作樣。這麽些年,她只能一遍遍和自己對話。

許戚嚅了嚅唇,即使面對著深深後悔的白甄霞,此刻他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這才是廖今雪身上所承受的罪孽最初的根源。至親之人施加於他的傷害,遠比傷疤來的更加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