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叮一聲, 電梯抵達。

廂門開啟的那一刻,像潘多拉的魔盒,諸多黑暗而濃烈的東西被釋放, 在空氣裏, 在呼吸間,沉甸甸的,壓住心跳。

一梯一戶的住宅設計,四周寂靜無聲。

“你可以選擇跟我來, ”說這話時, 鄭嘉珣沒回頭,迎著光打量自己新做的美甲,“也可以乘這部電梯再下去, 出了小區大門, 右轉,五百米,有地鐵站。我給過你機會哦,sweetie。”

她勾著尾音,故意選了個甜膩的稱呼,存心肉麻。

溫鯉擡眼,從鏡面上看到鄭嘉珣的表情, 一貫的要笑不笑, 漂亮到有反骨。

電梯門即將合攏, 鄭嘉珣擡手攔了一下, 她正要出去, 這時候, 聽見身後響起一個安靜的聲音, 因為音調略輕, 所以,顯得有點糯。

“我從來沒有不珍惜他。正相反,沒人比我更珍惜他。”

不等話音落下,溫鯉繞過鄭嘉珣,先她一步出了電梯。

溫鯉很瘦,腳步也輕,衣袖間頭發上,都有柔軟的香氣。她與鄭嘉珣擦肩而過,半紮起來的頭發垂下些許發尾,發絲烏黑,養護得很好。脖頸白得像雪,纖細修長,側面看上去,是一道漂亮而優雅的線。

入戶的門只有一扇,不必擔心認錯,溫鯉走到近前,毫不遲疑地按下門鈴。

鄭嘉珣在後面,指尖依然勾著車鑰匙,轉來轉去,嘩啦作響。

門鈴聲響到第二遍時,鄭嘉珣哎呀一聲,自言自語一般:“來之前應該先打個電話的,萬一有別人在,那多尷尬啊。”

這種時候,講這種話,就是為了添堵。

挺壞的。

鄭嘉珣的聲音不高不低,溫鯉沒可能聽不見,她將滑下來的頭發朝耳後撥了撥,同時,半側身,看了鄭嘉珣一眼。

很安靜的一雙眼睛,顏色並不濃,清而水潤,有柔軟細膩的意味在裏頭,像一幅上飽了顏色的油畫,溫柔得不動聲色。

很微妙的,兩人視線相撞的那一瞬,鄭嘉珣轉鑰匙的動作停了。

今天,自從見到鄭嘉珣,溫鯉一直有些被動,被牽扯著,被裹挾著。這一刻,她終於找回自己的步調,笑著說:“鄭老師,認識你快三年了,到現在我才發現,其實你挺幼稚的。”

這句話出口的同時,門開了。

來開門的是個打扮樸素的中年女人,大概是新請的保姆,她先看到溫鯉,明顯一怔,接著,看到後面的鄭嘉珣,這才笑起來,招呼:“鄭小姐,您來了。”

鄭嘉珣上前一步,叫了聲:“童姨。”

*

進門之後,走過玄關,整個客廳的布置盡收眼底。

灰白色調為主的極簡式設計,幹凈規整,沒什麽煙火氣,顯得有些清冷。沙發旁的長絨地毯上反扣著兩本翻開的書,幾張寫了字的A4紙散在旁邊,還有一個胖滾滾的抱枕,好像有人在這裏處理過什麽工作。

看著那處小角落,溫鯉有一瞬的怔愣——這是陳鶴征改不掉的壞習慣。

看到一半的書他總是隨手亂放,放在哪裏完全記不住,不許別人幫他收拾,找不到了又會不高興。

寫歌沒有靈感的時候,會躺在地毯上放空,懷裏必須抱著什麽,有時候是抱枕,更多時候,是把她拽過來圈在懷裏,哪都不許她去。

那樣霸道又有點幼稚的陳鶴征,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外人只看得到他的高傲,他的疏冷與不近人情,只有足夠親近的人,才能看到他童真而純摯的那一面,如同一只威風又忠誠的大型犬。

童姨將客人迎進來後,也看到了地毯上的書,大概覺得這樣放著太淩亂,想整理一下。

溫鯉下意識地攔住,“阿姨,別——”

與此同時,旋梯上傳來一道男聲,微微沙啞著,落在耳朵裏,別有一番沉郁味道。

“童姨,誰來了?”

聽見這聲音的瞬間,溫鯉直接僵住,睫毛很輕地顫了一下,被風吹亂了似的。

童姨正要應聲,鄭嘉珣擡手在她肩膀上輕輕一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朝旁邊歪了下頭,示意她去做別的事,不必理會這裏。

童姨很守規矩,雇主的事從不多問,轉身走開了。

夏季氣候多變,不知什麽時候,天色陰下來,半明半暗的光線下,一切事物都顯得渾濁,模糊不清。

溫鯉正站在旋梯前,稍稍擡眼,就能看見那人的影子。

他剛洗過澡,周身殘留著濕潤的水汽,手臂半舉著,用毛巾蓋住頭發,正緩慢擦拭。

拿毛巾的手,五指細長,骨節生的精巧,看上去有些清瘦。

時至今日,溫鯉仍清晰地記得陳鶴征手心裏的那份溫度。他體溫偏低,手指總是很涼,可是,當它們碰到她的臉頰時,又會變得溫暖起來。

就好像,陳鶴征整個人都在心甘情願地為她燃燒著,他的感情、包容,乃至生命,都可以無條件地送給她,不計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