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陳鶴迎身上有種很特殊的氣場, 像老港片中的梟雄,亦黑亦白,善惡難辨。

他很少砸桌子摔碗地發脾氣, 過了少年沖動那一陣, 也不再依靠暴力解決問題,看上去漸趨溫和、從容,再過兩年,恐怕要去請一串佛珠回來, 套在手腕上, 以彰品性。

實際上,陳鶴迎從未變過,一直是冷血冷情的陳家長子, 懾人的煞氣全埋進骨子裏, 輕易不肯顯露。

外表周正端方,容貌極佳,內裏心黑手黑,這種反差,讓陳鶴迎極具壓迫性,勾一勾唇,揚一下眉, 都讓人如芒刺背, 不由自主地發抖。

很多人怕他, 溫鯉也不例外, 陳鶴迎一個人的氣勢, 就能壓住在場的每一個人。

陳鶴征覺察到溫鯉的感受, 知道她害怕, 於是將雨傘交給身後的保鏢。他單手扣著溫鯉的後腦, 將她整個人都攬進懷中,給她擁抱,也擋住她的視線,讓她不再與陳鶴迎接觸。

“大哥,”雨聲之下,陳鶴征的嗓音有些沙啞,他說,“今天的事,溫鯉也是受害者,不要遷怒到她身上。”

“遷怒?”陳鶴迎笑了笑,雲淡風輕的,“我有什麽好遷怒的?你上趕著犯賤,願意鞍前馬後地給人家當孫子,我無話可說。”

這話說得難聽,溫鯉下意識地攥緊陳鶴征的衣襟,指尖毫無血色,發著細碎的抖。

陳鶴征揉了揉溫鯉的頭發,然後手沿著脖頸滑下去,落在她肩上,掌心搭著肩頭,很輕地握了握。

他竭盡所能給她安撫,告訴她不必害怕。

“大哥,別說氣話,”陳鶴征毫不示弱,深黑色的眼睛裏壓著強勢與不服輸的韌勁兒,那神態,與他大哥年少時的模樣,如出一轍,緩慢道,“感情一旦傷了,是很難修補的。”

“感情?”陳鶴迎眼神驟然鋒利,眉目間冰涼一片,“陳鶴征,爸媽死的時候,你才七歲,是我一手把你養大!你現在為了一個外人,跟我聊感情?”

話說到這地步,幾乎要崩。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雨水落在傘面上的聲音,淩亂在響。

溫鯉被這種氣氛逼得發抖,她抓著陳鶴征的衣襟,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哀求般的對他說:“阿征,不要吵架。”

越是親近的人,越不要用爭吵去解決問題。

不要吵。

陳鶴征聽了勸,用了些力氣,將溫鯉攬得更緊,同時擡起眼睛,朝陳鶴迎看過去。

他收斂了態度,不再針鋒相對,用一種較為恭敬的語氣,說:“今天的事,錯在梁昭輝,五年前的事,錯的江應霖。溫鯉是受害者,她很無辜,不要遷怒到她身上。更何況,我愛她,我愛了她好多年。要好好保護你愛的那個人——這道理,還是大哥教會我的。我一直記著,也做到了。”

我愛她,愛了好多年。

這句話落地的瞬間,溫鯉覺得周圍的雨聲好像都弱了下去。

她聽不見更多的雜音,只有心口處的顫動勃然清晰。

陳鶴征說愛她,在她這樣狼狽的時候。

他給出的愛那樣好,那麽珍貴,傾盡所有。她卻拿不出同等的東西來回饋這份愛。

因為,她現在擁有的只是狼狽。

溫鯉覺得眼睛很濕,不知是被雨水浸的,還是又有眼淚掉出來。她咬住嘴唇,將哭聲全部壓回到喉嚨裏,眼底的紅痕卻掩藏不住。

雨夜真的好冷啊,冷到連呼吸都凍凝。

陳鶴征說過那句“愛她”之後,小巷之中,陷入漫長的沉默。

聽了那句話,陳鶴迎只是皺眉,並沒有勃然大怒的跡象。這幾年唐和發展得順風順水,他也有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做派,心思藏得深,愈發不好猜。

良久之後,陳鶴迎忽然叫他:“阿征。”

這是個帶著示弱意味的稱呼。

陳鶴征眸光微微一動,黑色的眼睛深不見底,他等待著陳鶴迎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想愛誰,想娶誰,那是你的自由。我陳鶴迎的弟弟,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我願意縱著你,也有能力縱著你。”陳鶴迎說,聲音裏隱隱有嘆息的味道,“但是,我無法接受你在一段感情裏反復受傷。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愛她這件事,究竟給你帶來了什麽?”

說完,陳鶴迎不再逗留,他轉身走到車子旁邊,保鏢立即上前,恭敬地幫他打開車門。

雨勢未歇,潮濕的氣息堵塞呼吸,陳鶴迎覺得心口處像是淤著一口濁氣,不透徹,不暢快。

他很少有這樣的感覺,憋悶、不痛快,也很少有人有這樣的膽子讓他不痛快。

陳鶴迎一手扶著半開的車門,黑色的雨傘罩在頭頂,讓他看上去輪廓極深,像帶著某種悵然。他沒回頭,背對著陳鶴征,又說了一句:

“阿征,爸媽過世得早,你是大哥身邊唯一的親人。你在保護別人的時候,我也在竭盡全力的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