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事後回想起來, 對於那天,溫鯉只記得夜風很涼,街道和樓宇失去色彩, 沒有行人, 也看不見車輛,太陽永恒墜落,漫無邊際的陰。

將雨未雨的天氣,空氣很潮, 泥濘的氛圍感。

一切都糟糕透頂, 沒有希望,似乎永遠都不會變好。

不曉得誰潑了什麽東西在溫鯉身上,她的額頭被打濕, 薄薄的針織外套也是, 隱約有一股難聞的氣味。

風吹過去,溫鯉長長的微卷的頭發,顯出幾分淩亂,也不再有好聞的暖香氣。

她沒哭,只是呼吸聲很重,不停地發抖,捂住耳朵的那雙手, 指尖白得沒了血色。

混亂無休無止, 嘈雜無止無休。

鯉鯉, 別哭。

她再度這樣安慰自己。

不要哭哦, 不值得。

不值得。

*

尖叫聲響起的時候, 溫度一度以為是幻聽, 這樣的場合, 還有比她更狼狽的人嗎?

她都沒有崩潰, 沒有尖叫,又是誰,發出那樣淒厲的聲音?

溫鯉移開擋在眼前的手臂,有些恍惚地看過去。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大概是職業狗仔,被陳鶴征揪著衣領提在手上,他的另一只手,拎著狗仔的相機。兩指寬的黑色相機肩帶,穿過陳鶴征的掌心,繞了幾圈,固定住。

天光穿不透雲層,也透不過霧,光線太淺,一團晦澀的暗,陳鶴征的神情隱在裏頭,模糊著。

溫鯉看不清他的臉,以及神色,只能看見他高高擡起的手臂。他不說話,一個字都不說,黑衣冰冷的樣子,像帶著煞。

安裝了長焦距鏡頭的相機,沉重如磚石,攜著淩厲的風,猛地落在那個狗仔腦袋上。

嘭的一下,機身外殼碎裂,狗仔的腦袋朝旁邊偏過去,眼鏡掉了,鏡片上出現蛛網似的裂紋,帶著血絲的唾液甩在地上。

圍住溫鯉的那些人,嗡的一聲,像飛起一團黑色的蒼蠅。他們嚇壞了,卻也更興奮,鏡頭紛紛轉變方向——

“我曹,大新聞,快拍!拍下來!”

“你們猜唐和這次要出多少錢,才能把消息壓下去?”

“發財的機會來了,兄弟們!”

……

溫鯉被陳鶴征兇悍的樣子嚇住,冷風吹過去,她的長發在飛,恍惚間,她想起醫生對她說的那些話——

“病人有過躁郁症的病史,你知道吧?”

……

“隨時關注他的精神狀態,別讓他太累,更別刺激他。”

……

“他已經開始發燒了,這不是一個好兆頭,明白嗎?”

……

阿征,他現在是沒有理智的,失控的狀態。

戴眼鏡的狗仔挨了那一下,好像已經奄奄一息,軟綿綿地往地面上頹,站不起來。

陳鶴征臉上沒有表情,眼睛黑得透徹,好像陷入了某個封閉的世界。手臂再一次舉起,磚石般沉重的相機,還握在他手上,覆著一層幽冷的光。

溫鯉看得心驚,她從地上站起來,推開那些擋在她面前的陌生人。一米八幾的成年男人,被她推得踉蹌,溫鯉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可以爆發出這麽大的力氣。

“陳鶴征,你住手!”她用盡全力對他吼,“住手啊!”

微微哽咽的聲音,有哭腔,悲傷的痕跡那麽重。

音落的一瞬,陳鶴征下意識地,朝溫鯉站立的方向看過來。

他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又好像沒有聽到,完全憑借著一種本能。

愛她這件事,是刻在他骨子裏的。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風那麽冷,夜晚那麽安靜。

街燈的光線很暗,不遠處的便利店,感應門開啟又合攏,某輛車子的警報器響了,刺耳的提示音。

雜亂得好似失控的背景下,溫鯉抹掉眼角的濕潤,她抿唇,用溫柔的語氣,“阿征,不要打人。”

“你走過來,”她說,“抱抱我。”

雨水無聲地落著,落在陳鶴征的頭發和衣服上,連睫毛都掛滿水汽。他看上去冰冷得近乎可怕,沒了理智,聽不進任何勸說。

可是,下一秒。

他松開了提在手上的相機,也放開了那個幾近昏迷的男人,移動步伐,到了溫鯉面前。

溫鯉下意識地擡起眼眸,隔著蒙蒙雨霧,與他對視著。

兩個人的眼眸都很深,也濕潤,好像漫進雨水的光。

“阿征。”

溫鯉叫了他一聲,心臟酸楚地悸動。

她第一次這樣鮮明地感受到,她牽動著陳鶴征的一切情緒,能讓他失控,也能讓他重新歸平靜。

……

對於那一天,溫鯉的最後一個印象,是擁抱。

陳鶴征的手臂圈住她,然後抱緊,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寒冷和恐懼頃刻消散。

落著雨的街道,一切都模糊,唯獨陳鶴征擁抱的那個女孩子,有色彩。

他高高的個子,籠罩著她,也保護她。

這樣的畫面,又頹敗,又斑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