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病房裏, 燈光柔和,並不刺激,溫鯉卻覺得眼球酸疼, 有一種流淚的沖動。

空調運行帶起細微的風, 窗簾飄起來,邊角折疊,露出外面的天色。

小雨轉陰,無星無月, 沉沉的黑, 那顏色極像陳鶴征的眼睛,很傷,也很迷人。

溫鯉的下巴仍被扼住, 不得不仰頭, 脖頸延出漂亮的線,雪白而修長。

陳鶴征站立的位置背著光,臉被陰影藏住,只能看見些許喉結,輪廓和弧度,透出強烈的鋒利感。

他瘦了,這段時間, 瘦得很明顯。

一定過得很累。

鼻子忽然一酸, 溫鯉忍住, 埋在被子裏的手, 糾結地攥成拳頭。

陳鶴征的視線低垂著, 落在溫鯉臉上, 盯著她, 也只看她, 又說:“溫鯉,我們結婚。”

不是疑問,不是商討,而是確切地陳述。

他們結婚,她嫁給他,從此,兩個人成為一體,讓命運徹底糾纏。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都沒有退路,誰都別想逃離。

鄭嘉珣只是挑眉,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以陳鶴征的處事風格,會說出這樣的話,也在意料之內。

陳鶴迎的眼睛眯起來,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從那兩個人身上緩慢略過,最終,嗤笑一聲,拿起iPad,開始擺弄界面上小遊戲。

擺明了不看好。

溫鯉將呼吸放輕,蝶翼般的睫毛舒卷,藏住眼底的神色。

她搖頭,很輕的一個字,“不。”

得到這樣一個回答,除陳鶴征之外,無人驚訝。

陳鶴迎滑動iPad的屏幕,幾個同樣顏色的小怪獸湊成一排,然後消失,歡快的音樂聲在這種緊繃的環境裏,像一種諷刺。

諷刺陳鶴征昏了頭,也諷刺他不清醒。

陳鶴征身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熱度,這會兒,又有重新燒起來的趨勢,他覺得腦袋很沉,額角一抽一抽地疼,眼底有很重的猩紅色。

如果溫鯉去過德國,見過復建時期的陳鶴征,就會發現,他現在的狀態,和當時一模一樣,傷痛與躁郁,兩種痛苦糾纏著他,讓他瀕臨撕裂。

噩夢似乎又一次上演,連腳本都沒有更換。

他陷入某種偏執似的,又說:“跟我結婚!”

溫鯉很輕地顫抖著,攥成拳頭的手,掌心裏出了黏膩的汗。

她閉了下眼睛,而後,又睜開,眼底是山溪般清透的光,更清晰也更堅定地告訴他,“不。”

兩個人像是在進行一場對峙,劍拔弩張,也傷痕累累。

陳鶴征似乎有些站不穩,向後退了退,鄭嘉珣要扶他,卻被他甩手避開。

他看著溫鯉,語氣不由自主地多了份刻薄,“這次又想打著為我好的旗號離開我嗎?”

氣氛持續壓抑著,逼仄的空間讓人神經跳痛。

陳鶴征眼睛裏有了兇狠的光,一字一句,語速又緩又沉,“你是不是忘記了我說過什麽——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愧疚,也不是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借著為我好的名義,替我做任何決定。想清楚我到底想要什麽,再來找我,否則,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這些話,你是沒聽懂嗎?”

“我不是要離開你,”溫鯉立即說,她人在發抖,嗓音也是,句子都破碎,“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冷靜一下。那些人,那些壞人,已經看清了你的弱點是什麽,你不要再……”

“冷靜什麽呢?”陳鶴征打斷她,緊盯著她,豎起滿身的刺,“冷靜地承認自己失敗了?”

空氣愈發緊繃。

溫鯉幾乎被他刺痛,有些崩潰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鶴征眼睛很紅,情緒也愈發偏執,黑暗的東西在籠罩他,讓他口不擇言的,“你覺得我輸給了葉清時了,對嗎?我連自身都難保,更別說,保護你,保護我愛的人,是這樣嗎?”

說著,他看一眼周圍,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略過,眼底深重的紅色像血痕,“你們都是這樣認為的?”

鄭嘉珣站起來,格擋在他和溫鯉之間,“阿征,你別鉆牛角尖。”

陳鶴征的睫毛上像結了層霧,更漆黑,也更濕潤,他擡了下手臂,將鄭嘉珣撥到一邊,力氣大得讓鄭嘉珣幾乎踉蹌。這樣沒禮貌又沒風度的事,以前他是不會做的。

他身上透出一股陰郁又決絕的氣息,視線凝固一般,落在溫鯉身上。

“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他說,“最後一個。”

高熱讓他喉嚨發幹,陳鶴征側了下頭,對著無人的地方咳了一聲,嗓音啞得厲害。

那點聲音好像將溫鯉嚇到了,她忽然捂住耳朵,指尖因為用力而泛起了白,狼狽地說:“你不要問!我不要聽,我什麽都不要聽!”

陳鶴征像是進入了一種極端的情緒裏,走不出來,整個人,氣息和眼神都是陌生的。

他拉住溫鯉的手臂,五指死死地扣住的她腕骨,力氣很大,也很疼,將她覆在耳朵上的掌心扯開,強迫她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