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溫祁沒有葬在桐桉。

溫鯉猜, 溫祁一定恨透了這座城市,以及,與這座城市有關的每一個人。

她帶溫祁回了蕪城, 在爸爸媽媽身邊, 挑了一個很好的位置,能吹到曠野的風,也能看見陽光和野花。

碑上有照片,爸爸、媽媽、姐姐, 他們都很年輕, 眉眼相似,溫和地笑著。

溫鯉仰頭看了會兒天空,有候鳥在飛, 白雲悄悄遊走。之後, 她低頭,看見親人的笑臉。

“你們一家三口團圓了,”她小聲說,“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真不公平。”

眼淚似乎要掉出眼眶,她抿唇,忍了忍, 這時候, 周身倏地一暖。

陳鶴征原本站在稍遠些的地方, 忽然三兩步走過來, 抱住她。他壓著溫鯉的後頸, 讓她往他懷裏靠。

“鯉鯉, ”他反復說, “我還在, 你有我。”

溫祁的葬禮和追悼會,辦得很簡單,溫鯉狀態不佳,許多事都是陳鶴征在打理。陳鶴迎有助理,陳家也有靠譜的管家和保鏢,這些事,陳鶴征本可以交給他們去做,但他沒有。

溫鯉最脆弱的時候,他不想再引外人進來,窺探她的隱私,還有傷口,那樣會讓她痛苦。

他真的很想保護她。

陳鶴征雖然年輕,但他頂天立地,擔得住重托,也扛得起責任,用一身硬骨,生生撐起了溫鯉瀕臨崩塌的世界。

他一直在對她說,別怕,我在。

我在。

葬禮上,溫鯉又見到姑姑。

婦人鬢角有了白發,唐信慈不好不壞,在一所尋常高校讀書。

唐信慈蹲在角落裏和人講電話,溫鯉無意中聽見,他說:“哥們要發了!我一妹妹,找了個相當牛逼的對象,你知道人家開什麽車?奔馳S級,頂配!”

不曉得對面說了什麽,唐信慈嗤地一聲:“滾你媽的雞犬升天!那叫沾光!他那件大衣,我拍照片上網查過,當季新款,四萬多!我一年的生活費,擱人眼裏,不值一件衣服。還是當女人容易啊,兩腿一分,吃香喝辣。”

這類難聽的話,溫鯉不是沒聽過,但是,這一瞬,她忽然無法忍受。

殯儀館的休息室有飲水機,小屏幕顯示水溫八十五度,沸騰狀態。溫鯉伸手拿旁邊的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整杯的熱水。

貼在杯壁上的指腹被燙紅,她顧不得那些,走過去,將熱水悉數灌入唐信慈的領口。

唐信慈叫聲慘烈,從地上跳起來。他一手伸到脖子後面掀衣服,一手指向溫鯉,剛罵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他的手腕已經被人握住,用力一擰,後腰和腿彎,各受一記重踹。

姑姑進來時,只聽到一聲慘叫。再看唐信慈,他指向溫鯉的那只手,連同整條手臂,一並垂了下去,軟綿綿地,擡不起來。

姑姑嚇得直哭,陳鶴征淡淡開口:“別慌,脫臼而已,隨便找個骨科門診都能裝回去。我收著力氣呢,沒下死手,不然,這會兒,他該進急診了。”

唐信慈面色猙獰,還要說話,陳鶴征看著他,眯了下眼睛,“高中的時候,你對鯉鯉做過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手機裏的東西刪幹凈了,就能當做無事發生?”

母子兩個同時變了臉色。

陳鶴征卻笑一下,“我的確有錢,桐桉市最有名的律師隨叫隨到。你信不信,我隨便找個理由,就能讓你丟學籍背案底,一輩子只能縮著腦袋生活?”

唐信慈臉色變白,姑姑只是抹眼淚,不停地對溫鯉說,都是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

溫鯉很累,語氣都疲倦,她看著唐信慈,輕聲說:“你欠我兩次道歉,一次是之前,一次是現在。”

唐信慈雖然混,但不笨,知道什麽叫審時度勢,他朝溫鯉鞠了一躬,諂笑著說:“對不起對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對,我嘴賤,我下作。妹妹,你別跟我計較。”

姑姑在一旁幫腔,“畢竟是一家人啊……”

“家人?”溫鯉的目光從休息室的窗子望出去,看到沉落的暮色,她語氣堅定,好似一夜間長大,“我的家人都在墓碑上,除此之外,我只有一個男朋友,他叫陳鶴征。你們可以議論我,但是,不能說他,一個字都不可以。”

葬禮結束,蕪城開始下雨。

雨勢太大,能見度低,陳鶴征將車臨時停在墓園外的山坡上。

溫鯉在副駕,閉著眼睛,半夢半醒。陳鶴征摸摸她額頭和臉頰,試溫度,怕她發燒。

閃電蜿蜒而過,雷聲很響,溫鯉似乎被嚇到,睜開眼睛。下一秒,她被托起,然後,整個人落在陳鶴征腿上,陷入他懷中。

她被他抱著,包圍著,也保護著。

溫鯉仰頭,看到陳鶴征的喉結與下顎,線條清晰,也很鋒利。她忽然哽咽,小聲說:“你瘦了。”

兩個人都瘦了,溫鯉瘦得更多,陳鶴征這樣抱她,比抱海盜都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