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溫鯉拒絕了病房裏那場不合時宜的“求婚”, 她一連說了好多個“我不”,我不要嫁給你,不要結婚, 不要把合約簽給東誠。

決絕的語氣和態度, 讓陳鶴征黑色的眼睛驟然熄滅,氣氛壓抑至極,好似五年前那場“電話分手”的戲碼再度重演。

也說不清是吵架還是冷戰,總之, 關系就那麽僵了下來。

回家後, 溫鯉一夜長夢,全是多年以前,種種因果, 人非物是, 醒來後眼角濕潤,心口一陣接一陣地發空。

耳朵似乎仍能聽見跨年夜時煙火升空的聲音,人群越沸騰,她越安靜,眼裏酸楚累積,化作對另一個人綿長的思念。

明明那麽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為什麽總是帶給他傷害呢。

五年前連累他受傷, 一度生死未蔔;五年後連累他被非議, 被貼上諸多難堪的標簽。

溫鯉記得她聽過一首粵語歌, 裏面有句歌詞——

“然而天父並未體恤好人, 到我睜開眼, 無明燈指引。”

陳鶴征明明是那麽好的人, 愛與被愛, 他都真誠,為什麽總是得不到體恤?

真不公平。

溫鯉一場宿醉,情緒沉到底處,同時,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與江家的糾葛,溫祁死於流產,這些內情,當時被隱藏得很好,媒體從未報道過,只有涉案的當事人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網絡上,又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

溫鯉約了杜鑫彭杜律師在咖啡廳見面。

幾年過去,這位“桐桉辯護第一人”還是老樣子,瘦長臉,風度翩翩,私下裏完全看不出法庭上那股鏗鏘逼人的氣勢。

無論當年的“溫祁案”、“江應霖案”,還是陳鶴征起訴兩萬余名網絡用戶的事,杜鑫彭都有參與,溫鯉簡單提了幾句,他便明白。

“你要去探視江應霖?”杜鑫彭思考一瞬,沒拒絕,提了個建議,“我覺得,這種事還是由小陳總出面比較好。”

溫鯉拿著小調羹,將咖啡表面的白色拉花攪碎,慢慢地說:“江應霖和葉清時一樣,對陳鶴征又嫉又恨,阿征去問,他是不會說實話的。也許,我能問出點什麽。”

她依稀記得,江應霖是有那麽一點喜歡她的。也許,這點喜歡可以拿來利用。

杜鑫彭看著她,忽然問:“溫小姐做這些事,不單是為了自己吧?”

溫鯉的指尖白而細軟,貼在咖啡杯的杯壁上,幾乎要和骨瓷的顏色融為一體。

她看著窗外的燦爛日光,輕聲說:“當你足夠愛一個人,是會想要保護他的。就算你的力量又弱又小,就算螳臂當車,也想為他做點什麽。”

*

杜鑫彭人脈強大,安排探監這種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城南監獄,陽光傾斜照落,探視室裏一片清冷的寂靜。

溫鯉獨自坐著,手心裏浮起汗濕。直到獄警的身影出現,腳銬鎖鏈拖行過地面的聲音傳來,她下意識地繃緊脊背,連心跳都高懸。

直到此刻,溫鯉才發現,江應霖帶給她的恐懼,已經深刻入骨。她忘不了海盜身上燃起的火,也忘不了陳鶴征身下那張鮮血匯成的紅色的毯。

差一點,只差一點點,他就要殺死她最愛的人——這一認知,在溫鯉心頭環繞不去,讓她恨得徹底,也讓她畏懼多年。

如果可以,她一輩子都不要再見江應霖。但是,現在,她不得不來見他,就算怕到發抖,也要竭力忍耐。

隔著厚重的特制玻璃,江應霖慢慢坐下。

幾年不見,他基本擺脫了藥物成癮的問題,卻瘦得更厲害。頭發全部剃光,露出青色的皮膚,臉型凸顯出來,有點野,有點倔,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陰,格外鷙戾。

溫鯉幾乎不敢與他對視,遲疑著,拿起台面上的通話器。

江應霖淡淡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那些消息,”溫鯉咬唇,壓低聲音,“是你散出去的?是你教會他們,如何利用我來給陳鶴征找麻煩!”

探視室有監控和錄音,江應霖朝獄警的方向瞥了眼,拴著手銬的手,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溫鯉不得不擡起眼睛,她看見他的三根手指,都有斷裂後,又縫合的痕跡。

江應霖想了想,緩緩開口:“三個月前,有個面生的遠房叔叔來看我,往我的勞改賬戶上匯了筆錢。他說,只要我‘好好聽話’,錢每月都有。確切的信息,你們可以去查轉賬記錄。”

“‘叔叔’問我,是不是還在介懷以前那些事,如果一直放不下,可以跟他說說,全都告訴他,他會很耐心地聽,也會幫我‘想辦法’。”

江應霖的手指在玻璃上劃了幾下,溫鯉辨認出,他在寫字,是個“陳”字。

溫鯉很想把身下的椅子砸在他臉上,咬牙罵出一句,“江應霖,你滾蛋。”

江應霖擡手,在玻璃上那個寫過“陳”字的地方敲了敲,繼續說:“我會配合那位‘叔叔’,並不是為了那點轉賬,是因為我知道,只要這位有麻煩,你一定會來見我——你看,這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