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暴君他後悔了

楚倦是死在殷今朝一手編制的幻境, 那是殷今朝對他們之間所有最好的期待,從年少相伴到闔棺而葬,從師生之情到白首之誼。

但凡這樣順遂的一生裏他有片刻動心就能起死回生, 然而沒有。

他寧肯死。

月色淒清, 年輕的帝王坐在水榭前抱著那枯骨一般軀體。

懷裏的身體還是溫熱的, 但很快他就會徹底變得冰冷, 那雙清潤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或憤怒或溫柔的看著他。

殷今朝的手凍的有些冷了, 這個冬天確實嚴寒, 大雪紛紛揚揚覆蓋在遠山盡頭,只能隱約看見一縷薄霧縈繞山間。

他僵硬的松開手, 懷裏的人早斷了最後一絲生機, 脖頸上是細微青紫的指印。

殺死這個垂死之人不用太大力氣,一只手握住他的脖頸, 而後吻上他蒼白幹冷的唇舌堵住他那微弱的呼吸, 不過一刻鐘就靜靜垂下了手, 甚至沒有一絲掙紮。

宮燈在寒風中顫抖著, 依稀照亮了那個人的眉眼,沒有掙紮沒有痛苦, 只有釋然。

殷今朝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也不曉得自己在笑些什麽,他的心中像是跟這天地間一般落滿了細雪, 最後他把下頜抵在楚倦的額心,低低地笑出聲來。

“老師,你看,最後,是我贏了。”

那聲音淒愴絕望到了陰冷的地步, 天地覆雪茫茫一片,偌大一個宮殿之中那聲音穿過了回廊和殿宇,消散在獵獵寒風之中。

沒有任何人能夠拿捏他,任何拿捏他的人都只能死在他的手中,無論是誰。

是他親手殺了心中最後的弱點,這場長達數十年歇斯底裏的糾葛,終究是他贏了。

“不是我被老師拋下了,是我,不要你了。”

是我不要你了,是我要扔下你,所以不再強求下你的魂魄,不再用拘魂之術。

那個人早已死去不能再聽他辯駁,他是在昭告天下還是在同自己喃喃自語無人知曉。

如今權傾天下的君王將那個人抱在懷中,一步一步走回九重高台,步伐緩慢卻沉穩,遠處的巫者盡數低頭,沒有一個人膽敢直視君顏。

那天風雪格外的大,襯的君王的背影孤桀而高傲,一襲紅衣紅的像是血滴,又像一件灼灼喜服。

前殿之中早已準備好了棺槨,這條路不過數步之距卻遠的讓人覺得滿心疲憊,像走過了這風雨飄搖的一生,殷今朝沒有低頭看那個人,目光始終向前,聲音平穩而寂寥。

是在自言自語,是在同已經永遠不會開口說話的人喃喃低語。

“老師說的對,我這一生最不需要的就是回頭。”

“我寧願你死在最愛我的時候,哪怕只是假裝的,重來一次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錯。”

“前生的結局已經是最好的了,至少,你肯騙騙我......”

他的聲音聽不出來是自嘲或諷笑,這短短的一段路懷裏人的身軀就已經徹底僵冷,他最後彎腰將人小心的放進棺槨中。

那個人躺在裏面的那一刻有堪比萬箭穿心的痛一點一點刺穿了殷今朝近乎麻木的心臟,殷今朝最後一次湊近了那個人的面龐,掌心顫抖的撫過那張銘刻在心中的眉眼,啞聲笑了。

“你確實是不愛我的,我早就知道。”

可我到底還是心甘情願陷落了進去。

他冰冷的的手指離開了那張枯槁的面頰,年輕的帝王背過身去,大步走向殿外,此生再也沒有回頭。

他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劍,出鞘之時就注定了不能回頭。

——

楚倦死在那年冬日,停棺九華殿,以帝師之禮厚葬,殷今朝給了他應有的一切榮寵,在他死去之後。

此後數十年殷今朝拔除士族殘存的影響,整頓國力與慕容隼開戰,奪回邊塞十三城,向東東擴千裏,草原與蠻夷盡數俯首稱臣,他用了十年時間結束了這場亂世,他是不世之才,也是公認的一代暴君。

殺人如麻從未有過任何仁善之心,不近女色,沒有弱點,他是統禦萬裏江山的帝王,坐擁天下,無邊尊貴,只是偶爾又讓人覺得滿身寂寥。

他任意妄為,將他的老師生前一切有爭議的點都從青史之上抹去,史官的血染紅了楓葉,後來捧著筆上殿,每一個字都由帝王親自過目。

把帝師所有意圖造反的證據盡數除去,那些腥風血雨都變成和風細雨,到最後留在青史中的太傅是年少輔佐少年君王的賢臣,操勞太過早早離世,他有一個寵愛的弟子,後來他的弟子是這四海的帝王。

史書修改完的那一年殷今朝做了一個夢,夢裏是他的溫潤如玉的太傅。

他永遠是那樣溫潤清正,是山間是風 ,林間的雨,永遠不會老去,他手持竹簡在帝王額頭輕輕敲了一下,同他唯一的弟子說。

“今朝,人間的事並非只有一己私情,還有山川海闊,還有柳低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