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敗犬哨兵

大雨滂沱,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詰問,他質問昏迷中的人,卻像在扣問自己。

他對他連恨都沒有, 哨兵的精神圖景是今春新生的草原,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是沒有他的時候自在肆意的未來。

他從未出現在他想要的未來裏,在楚倦的心裏, 他合該已經死在天伽山脈, 或是無盡追殺之中,人死如燈滅,恩怨兩消。

他怎麽能夠這麽灑脫了?灑脫的讓薄長燼在他的精神圖景走遍了, 甚至企圖用手指一寸一寸摸索。

沒有、還是沒有,沒有了關於薄長燼一絲一毫的痕跡。

跪坐在地的向導想支撐著站起身來,第一下沒有爬起來, 他的力氣好像在刹那間消散殆盡,擡起來一寸膝蓋再度跪地,他抱著昏迷的哨兵,失魂落魄的站在雨中。

大雨打濕了他直垂腰際白色的發, 讓他看起來狼狽不堪, 他的眼睛沒有任何光彩, 深一腳淺一腳的緩慢向前。

泥水沾濕了他素白的長袍,像天上的雪落在了人間。

草原的牧民驍勇善戰, 拿著最原始的長刀一排一排站在他眼前, 哪怕畏懼也依然不退半步。

“你想帶他去哪兒?”

楚倦對他們有大恩,從白塔出來的天才哪怕實力十不存一也還有靈活的戰術帶領他們與兇殘的獸人周旋, 他保護了他們的牛羊和老幼, 到了今日楚倦有難他們絕不會退後半步。

連半大的孩子也兇悍的看著他, 拿著半臂長的小彎刀。

一股沒來由的嫉恨在薄長燼心中升起,這些人憑什麽跟他的哨兵有這樣深的羈絆,有背靠著背同生共死的情義?為什麽他沒有?

龐大的精神力滲透雨幕,只是一念動就能控制在場所有人,他的食指顫動了一下。

楚倦心裏有山河湖海唯獨沒有他,那他把山河湖海盡數毀了,把同他有羈絆的人盡數毀盡,那樣,是不是自己就是他在這個世間唯一有羈絆的人?

瘋狂的想法在他心頭凝聚,烈焰一樣灼燒著他的心臟。

半晌,他像是從噩夢驚醒,猛地顫栗:“不、我不是......”

不是殺人如麻的怪物,楚倦會怕這樣的他的,他沒有感情,這不是他的錯,可他不能永遠這樣無情,殺了這些人,毀了楚倦心中的一切,然後呢?

然後被他憎恨,在他們破碎不堪的關系間繼續擴大深淵。

他的心中百轉千回,猝然壓抑下殺人的惡念,然而草原上的牧民並沒有逃過一劫的慶幸,他們太弱小了,甚至不能清晰的感知到死亡的臨近。

他們選在了薄長燼失神的這一刻發動攻擊,長刀砍在薄長燼的肩胛骨,剁狼的刀不夠鋒利卡在骨骼裏,薄長燼猛地向前踉蹌了一下。

很久堪堪站穩,他冰藍色的眼裏猶如暴風雪凝聚,一只龐然大物從暴雨裏出現嘶吼一聲,那是一只,瞎了眼睛的白豹似的大貓。

大貓悲戚的看著海東青潛藏回哨兵的精神圖景,仰天長嘯。

草原上的牧民從未看見過那樣駭人聽聞的巨獸,比傳說中領導群狼的狼王更為龐大,鋒利的爪牙只要落下就能撕碎脆弱的四肢。

他們驚懼的看著這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在即將撕咬的那一刻聽見薄長燼的聲音。

“逐明——”

“不要傷人,”向導半跪在泥土裏,皺著眉頭拔出卡在骨骼裏的彎刀,他的聲音帶著顫意和小心的溫柔,艱難的喝止逐明,“他會不高興的。”

不要做讓他不高興的事,他已經夠不喜歡我們了。

——

楚倦醒過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上午,有風從身邊吹過,氣溫難得的合適,他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頭還有些疼,察覺到是在一個溫暖的地方,想擡起頭看看,有人將手掌覆蓋在他眼上。

“再睡一會兒吧。”

精神力強大如實質,薄長燼盯了一眼,一只白貓靈巧的跳上窗台趴下壓住了翻飛的窗簾,讓光再透不進來一點。

楚倦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坐在窗台上的巨獸威風凜凜,白色的長毛被風吹的柔順像白色的波浪,似是察覺到視線,那只白貓轉過了頭。

它那雙湛藍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翳,像是一層厚厚的灰塵,陽光落上去不再是碎金一般的藍,而是暗淡的灰。

它瞎了。

“你走以後我挖了琥珀獸的眼睛,下山時被傭兵抓住,延誤了時間,這雙眼睛只能看見近處,相當於半瞎。”

薄長燼短促的交代這雙眼睛的由來,其實有沒有眼睛對他影響已經不大,他強大的精神力可以感知到數百裏內的一切風吹草動,也許唯一剩下的作用就是看向他。

“幸好,我還能看見你。”

楚倦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薄長燼抱在懷中。

細細密密的親吻落在他眼角眉梢,像春日墜落的雨。

“如果你要我的眼睛,我願意給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