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掰手腕

林愛貞不在家,祝余心裏那股隨著離家門越近而越重的負罪感和心虛陡然松懈許多。他平靜地開了燈,放下書包去洗澡,頭洗到一半,才發現用了沐浴乳洗頭,連忙沖去沫子重新洗了兩遍,臉頰被熱氣烘得酡紅。

睡覺時關了燈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事都還恍然如夢,但比起之前懸而不決的痛苦,真正答應了反而輕松快意。

不管深海怎麽樣,他已經跳下去了,雖然對未知驚疑又茫然,卻也對明天抱有無限憧憬——因為分別的時候梁閣和他說“明天見”。

明天見。

第二天祝余五點剛過就醒了,心裏毛毛躁躁的怎麽也不睡著了,索性起了。洗漱完畢又蒸了八個包子兩個煎蛋吃,機械地練了會兒口語,在屋子裏轉了十來圈,實在待不住了。

時間還沒過六點。

他想,都已經戀愛也不該只讓他等我,我先下去等他也沒事,我也應該要等他的。對,沒錯,我先去等梁閣吧,又不是女孩子,有什麽好羞恥矜持的。

這麽一想通,他就冒冒失失背上書包,風一樣刮到門口,一拉開門就撞見梁閣漆黑神亮的眼睛。

梁閣就站在他們家門外。

眾所周知,和喜歡的人一起跳進深海,叫墜入愛河。

兩廂矗立著對視良久,祝余才壓下躁動,竭力平靜地向梁閣走過去,每一步都雀躍而忐忑,像踩在雲朵上,飄飄然卻又害怕掉下去。

“你怎麽在這等?”

“因為。”梁閣咳了一聲,臉上有很淡的赧然,“因為談戀愛了。”

祝余不合時宜地質疑起來,什麽邏輯啊?追人在小區門外等,戀愛了就在家門外等,結婚了進家門是嗎?

他們似乎還沒適應身份的轉變,梁閣說了幾句什麽,祝余“嗯啊”地應聲,戀愛第一天比剛認識的陌生人還不如,氣氛僵硬而尷尬。

明明沒見面的時候那麽想見到他,這會兒見到了卻連也看也不敢看。

昨天春遊走得太遠,今早起來腿腳酸軟,於是沒有騎車,準備坐公交去學校。

春天的清早涼潤潤的,空中像有層清新的薄霧,裹挾著花木張揚的芬芳,他們剛到公交站車就到了。

早班公交也沒座了,他們只能並排站著,梁閣站在他身側,上擡的左手沒有拉環,直接握住橫杆,露出手腕上兩個籃球手環。祝余拉著環立著,微低著頭,明明仲春時季,他站在梁閣身邊卻像有暑氣迎面而來,周身溽熱難消。

他們都不說話,車開始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又停了兩站,上來的人多起來了,鹿鳴的學生也多起來。梁閣在學校名聲很響,自從上次元旦晚會的琵琶後更是達到極值,祝余也不差,至少在高二年級也是很足的,又是兩個矯矯不群的男孩子,因此總有視線在他們身上停駐。

他們並不說話,除了站在一起,都只一瞬不瞬地看著窗外,視線也不相交,好似不相識。

車上開始擠了,四處站滿了人,車上裏的氣息有些混雜,有人在交談著昨天的作業,梁閣換了右手握杆。

祝余無知無覺地立著,直到梁閣垂下來的左手若有若無地蹭過他的手背,他一下僵住,簡單的皮膚摩挲好像生出些靜電來,酥酥麻麻的。

祝余掠了他一眼,看見他深挺的五官輪廓,長眉高鼻,漠然地望著車外,好像一無所知。祝余的指尖難耐地彎了彎,卻也沒躲開,梁閣幹燥的手指纏住他指梢,漸漸得寸進尺地深入,而後手心相對,兩手的十指緊緊地扣住了。

祝余垂著眼,牙關都和著心跳的頻率那樣輕微卻劇烈地顫起來。

車又停了一站,上來的人更多了,後半車廂已經擠得沒地方落腳,車裏有抱怨超載的聲音。

忽然間,“梁閣!班長!”

是他們班周韜,正驚喜地看著他們,祝余心跳頓時快得像上了F1方程式的賽道,他一個勁地擰著頭往另一側撇,白皙而優美的頸項紅了一片。

卻仍沒有松開手。

周韜是個八卦的話癆,隔著幾個人就興致勃勃地和梁閣說起話來,梁閣神色沉靜地答了幾句,看不出任何異樣。

周韜也熱情地問了祝余幾句什麽,祝余都只“嗯嗯”地假笑著敷衍過去。

在這趟擁擠吵鬧的早班公交裏,沒人知道這兩個漂亮出挑的男孩子正緊緊牽著手。

祝余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這樣膽小的,臉上火燒火燎,喉間幹渴得幾乎發不出聲音,直到周韜偃旗息鼓不再隔空找他們搭話,他才稍許平復一些。

梁閣側過臉來,稍稍傾著身說,“好緊張。”

祝余注視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哪有半分緊張的影子?

但是,原來梁閣也偷偷在緊張啊,他忽然就不那麽局促了。

他們一動不動地站著,手握得太緊,又緊張,手心已經出汗了,握在一起濕黏黏的很不舒服,可他們還是固執又別扭地緊緊牽著,也不說話,就那麽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