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猜拳

祝余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他目光空洞像是神竅離體般坐在書桌前,好久才猶豫地擡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像被燙了似的縮了回去。

他還沒有接過吻,之前中考失利,整個暑假都在預謀一雪前恥,期間和聞歆容只見過兩次面,最過火也不過試探著吻過她額頭。

原來接吻是這種感覺,混亂的,激烈的,少年的嘴唇隔著手帕一次次在他唇上輾轉而過,他被親得整個人都發抖,幾乎要把手裏攥著的玩偶兔子掐死。

遺留在他這的手帕作為罪證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不可抑制得不斷回想起那些混亂的細節,他拿起桌上的圓規狠狠戳下去,尖銳的刺痛感讓他遽然回神。

他看著手臂上那個冒血的小洞,閉住了眼睛,再想下去,他懷疑自己要心率過速而死了。

他要的康莊大道,人生的每一個關口都清清楚楚,長大,升學,畢業,戀愛,結婚,生子,再相偕老去。

他不知道性向這個東西是否可逆,他把和男生戀愛這件事想象成墜入未知的深海,而他已經在懸崖搖搖欲墜的最邊緣,只要再有一滴水的重量,他就要掉下去了。

晚上是祝余做的飯,他媽今天收攤早,一起吃了晚飯。飯桌上林愛貞說她今晚就坐火車回祝成禮老家,清明掃墓。

祝余早猜到林愛貞是要回去的,怕惹她傷心一直沒提,“我也一起回去。”

林愛貞說他,“你回去幹什麽?你們就放一天假,來回多耽誤學習。再說了,你們明天不是要去“辜申墓”嗎?你多拜拜,我也去跟你爸爸說說,讓他保佑你明年高考好好考。”

祝余的筷子稍停。

保佑,去年這個時候他爸還和他們一起在吃飯,今年就只能保佑了。

他空空地看著碗,難得固執地犟嘴,“我就想回去。”

林愛貞停下筷子看他,“滿滿,媽知道你想爸爸,但你現在還是學業為重,落下課補回來多麻煩,拜“辜申墓”有用的,你爸爸能理解的,聽話啊……”

祝余不再說話了。

他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述,也不好意思再去叨擾簡希,他好想問問他爸,怎麽辦?我喜歡上一個男生。

他孤獨又無助,甚至還分不清這種喜歡,是真的愛情,還是占有欲和性沖動下的友情。

第二天早上六點他就家裏出來,直接坐公交去了學校,梁閣直到早自習開始了才姍姍來遲。

祝余聽見他拉開椅子坐下,應該是一路跑上來的,還沒調勻呼吸,就湊到祝余耳後。

“怎麽沒等我?”

“你又躲?”

“回頭看我。”

……

梁閣有些急躁了,幾次踢他凳子,祝余只低著頭沒有應聲。

“梁閣,祝余。”

他們一驚,同時擡頭看見項曼青嚴厲且警示的眼神,站了起來。

換了平常早自習說個小話,項曼青頂多到座位邊敲打一下,但紀律委員和班長說小話,“說什麽悄悄話呢?多大的事早自習上說,說出來讓大家都聽聽。”

她乜著梁閣,好似譏諷,“啊?說啊,說的什麽?這會兒不敢說了?”

梁閣偏過頭,只能看到他半張清峻的側臉,較勁似的真就說了,“祝滿滿,你敢不敢回頭看我?”

祝余心裏哐當一響,沒想到他真敢當著這麽多人說,全身血液齊齊湧上腦門,當即反身看他。

梁閣眉眼低低的,陰沉又低壓,嘴角有塊明顯的淤青,是昨天他自己打的,倒是挺舍得對自己下手。

梁閣和他視線對上,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除了祝余,沒人知道他為什麽道歉。

全班都睜大了眼睛,探照燈般八卦又興奮地望著他們,打瞌睡的這會兒都精神抖擻了起來,雖然一片沉默,但從他們的目光裏也能聽到那不嫌事大的起哄聲,“哦哦哦!”

祝余移過了臉,他根本就不是在為梁閣昨天親他生氣,他只是在垂死掙紮。

他沒有說話。

項曼青笑了,“吵架了?吵架了非得早自習在這掰扯嗎?還是班長和紀律委員,出息!給我站著上早讀!”

他們於是在眾人探尋的視線中站著上了整節早自習。

下課後卻沒人來問,艾山和霍青山早自習都沒在,也不知道這茬,簡希懶得問,其他人不敢問。

第一節課是周會課,廣播裏劍哥三令五申了本次活動的注意事項,整個高二教學樓都躁動非常。

這個活動讀作春遊,寫作研學旅行,實際就是掃墓,是的,給“辜申”的衣冠冢掃墓。鹿鳴歷屆高二都有這個傳統,其實算是鹿鳴高二入高三的敲門磚,另外也是高考祈福,求“辜申”能保佑這屆學子高三努力,高考大捷,歸根結底是個迷信活動。

今天方杳安請假,據說病得下不了床,十班由項曼青帶班,三十輛大巴從鹿鳴出發,載著這群興奮的高二生出了城區,就讓他們下車,徒步往墓園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