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高三

九月的清早天氣澄和,六點四十,梁閣從餐椅上起身,對熬夜過度正有一下沒一下嚼早餐的唐棠說,“等阿姨來收拾吧。”他背上書包,“來不及,我先走了。”

梁榭立即顛顛跑到他前頭去,四肢呈“大”字努力抻開,攔在玄關,發財在他腳邊毛茸茸地拱,“哥哥,口令。”

梁閣坐在玄關台階穿鞋,唐棠跟了出來,懶洋洋倚著墻看他,環著手,漫不經心地問,“你那戀愛還談著吧?”

梁閣動作滯了一瞬,又繼續低頭穿鞋,慣常含混地發出一個單音,不知是“嗯”還是“啊”。

“談得怎麽樣啊?你那小女朋友是不也高三了?”

梁閣又那麽應了一聲。

“哥哥,你要說口令!”

“高三你別跟人提什麽分手啊,你這保送了,耽誤她情緒,影響人家高考,忍著,要不現在就分了。”

梁閣摸到公路車鑰匙,拿著手機起身,“不分。”

唐棠笑出一聲,“那人家要分呢?”

“哥哥,哥哥……”

梁閣扣上棒球帽,壓低帽檐,“不分。”

他兩手托起攔在玄關的梁榭,把他抱著放置到進後頭去,機械地低聲說了句,“哥愛你。”

邊出門邊低頭按手機,給祝余發消息“我出門了”,手觸到門把,又回過頭來,“走了。”

九月還延續著酷熱的暑氣,道路兩側的懸鈴木高得蒼翠,祝余推著山地車從小區邊的超市慌忙地跑出來,已經看到梁閣騎著公路車朝這來的影子,等人到面前,“你好快。”

他笑著拎起手裏的冰棍,兩支並連的,從中間掰開來,一人咬一根,冰涼的滋味在口腔漫開,騎著車風拂過來,輕快得有些不可思議。

進校時七點十分,軍訓的高一新生已經開始早訓,穿著不怎麽合身的軍訓服,矮矮黑黑的,看起來青澀又懵懂,祝余又不免回憶起自己剛進高中的樣子,已經縹緲遙遠得像上一世的夢。

以前總覺得長大和未來都好遠,可暑假一結束,一下覺得未來好近,離長大也似乎一步之遙,現在進到高三,愈加迫在眉睫。

鹿鳴上一屆高考成績不差,但也說不上多亮眼,至少不如附中。今年狀元在附中,姓顏,附中眾望所歸的男神,數物兩門競賽進國集,最後拿高考狀元的大全才。

於是這屆高三抓得尤其緊,除了周五的七八節課固定的“放風課”,只有月假了,班上也正是進入備戰狀態,無形的張力牽動著每一個人,氛圍異常緊繃,下課時說話都忍不住放低音量。

開年級大會做“高考總動員”後,班上又召開了班會,方杳安站在講台上,他總是不擅長開會講話,礙了許久,“大家會不會覺得高三可怕,有壓力?”

下面有熱切的應答聲。

“怎麽辦?我也有。”方杳安笑起來,“學校似乎對我們班期待很大。”

不談競賽,單說學業成績,上次期末考,姚郡年級第一,祝余年級第二。

方杳安是真的壓力大,他沒當過畢業班的班主任,經驗太少,而十班又是個雖然優秀拔萃卻狀況頻發的班級,聰明淘氣不安分,高二一年他就夠心力交瘁了。

但這些都不能說。

“我想問大家,現在有明確的目標嗎?或者俗氣一點,夢想有嗎?”不等學生應聲,他又說,先認真想一想,下次月考總結我們再談。

高二剛開始時先前的文學社社長問過祝余類似的問題,大學想學什麽專業,祝余當時沒有答案,現在依舊持續著這種茫然。

他要具體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他沒有細想過,但一定要是優秀的,從容的,絕不能是庸庸碌碌的。

雖然大多數人都不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種人,只能成為不得不成為的那種人。

不管怎麽說,他不能讓自己的高三出任何差錯。

暑假結束,班上發生了一些變動,比如夏嵐要出國,比如霍青山又回到學校。

班上同學在教室看到他都一時有些愣怔,是一種近似於尷尬和愧疚的狀態,但霍青山毫無芥蒂地融合進去,和先前在校的每一天沒有任何不一樣。他很快又開始呼朋引伴,到哪都前擁後簇,會站在隊伍前領著全班做課間操,也會跟學校裏幾個招搖的熟面孔混不吝地打鬧,他又變得危險又耀眼,只是不再戀愛。

祝余想起他在寺廟裏,用一片葉子遮住眼睛,臉擡著,在金色的陽光下寂寥又孩子氣地說,他覺得學校又蠢又無聊。

他們又一起打球,艾山從青訓營出來後就一直沒白回來,自己都煩惱,“我也覺著有點黑了,怎麽搞的,我還用了我媽的護膚品呢?”

霍青山說,“你還用護膚品啊?我以為你用的老抽呢。”

祝余笑得站不直。

周五早自習下課後祝余和鄭子粵一道去新實驗樓三樓整理往期刊,要和她細說一下事項,也算是交付,等到招新完畢,高三就正式告別文學社了,祝余也不懂自己是輕松更多還是難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