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晚上下起了暴雨,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

薛宜寧躺在床上睡不著。

駱晉雲與她一起回來後又出門去了,夜半也沒回, 她一個人睡在床上, 少了幾分拘束, 卻多了幾分思慮。

她一向睡得不好,今日見到了皇上和許昭儀, 聽到那些話, 自然更難入睡。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她看到了四方館。

那是外族使團來訪會住宿的地方。

似乎, 裴雋就住在那裏。

可這裏, 明明就是他的故土, 昔日的平南王府與四方館也就隔了兩條街。

現在的他, 離她這麽近, 也聽見同一片風雨聲。

不知他現在是否睡著了呢?

人人都說,大周剿滅南方朝廷指日可待。

如果真是那樣,他的下場會如何?

大凡開國之君,都不是什麽仁慈之輩。

周朝立國之時,皇上就曾將叛臣處過極刑。

她不敢將那刑罰往他身上去想, 只好去想別的,但閉上眼, 就能看到他離去時的樣子,或是他和她說“我心有他屬”的樣子。

那時她聽聞,金陵唐家有人到了平南王府。

戰事未平,幽州節度使已打下半壁江山,叛軍漸漸逼近京城,許多訂了親的人家怕夜長夢多, 於是開始著急辦婚事。

所以得知唐家人過來,哥哥就說,一定是他們準備完婚了。

母親得知後想到她的婚事連人選都沒有,也開始著急,說要找個可靠的媒人,將她婚事給定下來。

她心裏哀愁,卻無可奈何。

後來哥哥騎馬摔了一跤,傷了腿,他到府上來探望。

獨處時,竟主動問起她的婚事,說聽聞她在議婚。

她便回說,“烽火連天,家書難遞,母親心急了,想早日安心。”

他於是半天沒說話,一會兒欲言又止,一會兒又偏過頭去沉默。

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勉強著笑道:“說起來,母樣這樣著急,還是因為雋哥哥,聽說雋哥哥和金陵的唐姑娘要成婚了,母親想著周圍人都在著急這事,這才也急起來。”

裴雋馬上回:“我不會和她成婚。”

“因為,我心有他屬。”

她到現在還記得當時聽見這話,自己心裏的緊張。

她看見他一動不動看著自己,那眼神,讓她無端有了幾分期許。

然後便聽他說:“我另有傾慕的女子,是你。”

那大概,是她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沒過多久,他就在上元之夜去了那什麽燈會,當著那麽多人,過五關斬六將,奪得魁首,得了個女人的發簪。

那日她正好沒在,因母親染風寒,她陪在一旁。半夜他登門,將發簪送給了她,等到第二日她才知道他竟在城中鬧出了那麽大動靜。

全城人都在猜裴世子將發簪送給了誰。

而她心裏,又是竊喜,又是得意,又是緊張。

……

想著想著,又忍不住流淚,她強行打斷回憶,起身拿手帕擦了眼淚,重新睡下。

後來,終於在雜亂的思緒中睡著。

可是,她又在夢裏看到他離去。

幽州兵進城後,他將在平南王舊部護送下離開,那時她父親已投誠,他送信來告訴她。

她幾乎是立刻就決定和他一起走。

那晚,她讓松月扮成她,自己扮成松月,拿著金銀錢財出府去,與他碰面。

他們在城外南下之路上僵持了很久。

他自知此去前途漫漫,再無歸路,要她留下。

她卻不願,和他說,與他同生共死,與大越同生共死,她死而無憾。

他終於同意帶她走,可父親卻追來了。

父親拿過身邊護院的馬鞭,一鞭抽在她身上。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父親的模樣。

後來他將她帶回來,說道:“我已給你擇好了夫婿,幽州節度使麾下的駱將軍,你若嫁,裴雋可活,你若不嫁,為父便交出裴雋立功,二者皆可保全薛家。”

可是裴雋是為了等她才延誤了時間,要不然此時他早已遠離京城,更不會被父親發現行蹤。

她其實沒有選擇,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向父親妥協。

至少要讓他活著。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夜晚,國破家亡,父親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他要走了,她則要嫁給別人了。

她痛不欲生,心像要撕裂一樣,放聲悲嚎,卻哭不出聲,隨後驟然醒來,意識到是一場夢。

可她仍沉浸在夢境的悲痛裏,整個人都在發抖。

一雙臂膀在此時環住她,將她攬進胸膛裏。

那胸膛寬大,溫暖,安穩。

她迅速在黑暗中鎮定下來。

風雨聲還在繼續。

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她伏在這懷裏,夜半的驚夢很快過去,不知何時,她再次睡著。

翌日醒來,已是天明,床上只有她一人。

仔細想了想,昨夜的夢,被夢驚醒後那片刻的悲痛與溫暖也抵入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