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不由看薛宜寧一眼。

剛才她已經和他說了她被困這院中的情形, 還說是以前認識的保寧侯公子放的她。

一種猜測,隱隱浮上心頭。

薛宜寧此時問他:“你能想起那是誰嗎?會不會有計?”

那關大人能從南越潛行至涼州,聯合石榮、陳少陽、還有烏桓設下這樣一個大局, 必定不是簡單之人,她怕他此舉還是一計。

駱晉雲卻回道:“既然他相邀, 我便去一趟, 你放心,我沒事的。”他扶著她的肩, 向她承諾。

薛宜寧無奈地看著他, 還想勸, 他卻已轉身往那院中走去。

薛宜寧看著他背影,不由上前幾步, 擔心地守在院外。

駱晉雲一步步進入院子,院內, 已有數名南越守衛伏誅,一名年輕公子,似乎正是薛宜寧所說的陳錦被活捉, 他由張平與葛興護衛著, 走到最裏面。

最裏面的房間外,一男一女身上已多處受傷, 卻還在與這邊人對峙。

裏面一人, 身穿布衣,頭戴一頂黑紗帷帽,手上拄著一副木拐,坐在堂下,似乎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

他在黑紗下拿手帕掩唇咳了兩聲,然後開口道:“讓駱大將軍進來吧。”

“大人……”門外對峙的男子看看駱晉雲, 並不放心,但眼下他們其實已無力回天,男子最後也沒說什麽,放下了劍。

駱晉雲一步步進入房內。

待他走到面前,老人說道:“將門關上。”

“你想做什麽?”

“將軍,不可!”

南越這邊的女子和張平同時出聲,都怕主人在裏面出事。

老人身體羸弱,駱晉雲是武將,駱晉雲能輕易殺死老人;而這裏是南越的巢穴,又恐裏面有提前布置的機關,老人要和駱晉雲同歸於盡。

駱晉雲此時也開口道:“無妨,關上門吧,是軍令。”

張平看看他,無奈上前將門關上。

房內,老人松開木柺,揭開了頭上的帷帽。

並不是老人,而是豐神俊朗,容顏如玉的年輕公子,裴雋。

只是他臉色比起在京城時候,已蒼白了好幾分,幾乎能看出重病在身。

裴雋要開口,卻又忍不住拿手帕捂住唇咳了兩聲。

但這一次,他咳完就將手帕拿了下來,而不是繼續隔著手帕說話。

“駱將軍,勝了烏桓大軍?”裴雋問。

駱晉雲說道:“我帶軍襲擊了他們大營,他們主力受創,應支撐不了多久了。”

裴雋點點頭。

又問:“她平安出去了嗎?”

他沒說是誰,但駱晉雲知道他問的是誰,點頭道:“她在外面。”

“不要告訴她,我就是關大人,可以嗎?”裴雋問。

駱晉雲沉默片刻,問:“是你有意放她離開的?”

裴雋說道:“我知道,你們今日會到,那就免不了一場廝殺。”

駱晉雲明白過來。

並不是那陳錦念舊情而放的薛宜寧,是裴雋的吩咐。

並不是他們疏忽大意,讓薛宜寧將消息傳了出去,是裴雋有意放過的。

他問:“你冒險偷偷潛至涼州,設下這亂周之計,已至最後一步,卻又自己放棄了?”

裴雋回道:“我平南王府,世代忠烈,抗虜衛國,死而後已,而我,雖是羸弱書生,卻是讀聖賢書長大,三歲讀詩詞,“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五歲背文章,“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我終究做不到,到我這一代,辱沒先人風骨。”

駱晉雲說道:“你父親平南王,雖是死於我手,但其實,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你若行了這不義之事,我便會想,她看上你,終究是瞎了眼;你能毅然放棄,讓我欽佩,蘭芳公子,終究還是那個蘭芳公子。”

這一番話,是他發自肺腑。

裴雋若生在盛世,必然是一代賢臣,生在亂世,則也能挑起天下風雲,可生在苟延殘喘的南越,卻是真正的時運不濟。

裴雋開口道:“我本可以從長計議,可以用一生來圖謀,可是,上天連這一點時間都不給我……”

話未完,他再次咳起來,遲遲未能止住。

駱晉雲明白過來,那次赴京接五皇子而染病,他未好全就趕赴南方,大約從那時起,身體就傷了根本。

卻又不能休養,為南越出謀獻策,殫精竭慮,直至雙方和談,他又長途奔波到京城,所以那時他便有虛弱之象。

議和之後,他暗渡陳倉,冒險潛行至涼州,這時舟車勞頓的他應已病重,害怕自己時日無多。

所以他開始著急了,便走了一條舍大義,但能讓南越起死回生的路。

同時還能殺了他,帶走宜寧,從此他們在南越,興許能安穩度過後半生。

可是,宜寧向自己遞送了消息。

“若你讓她知道你的身份,她興許不會阻攔你。”他說。

裴雋搖搖頭,沉痛道:“自我見烏桓人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再留在她心裏了。她的心裏,我仍如以前那樣純凈無暇,赤子之心,我不想讓她知道,她所鄙夷唾棄的人,竟是我。所以我想懇求你別告訴她,就當是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