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的話,如同定錘之音告訴她,裴雋是真的死了。

不是夢,不是幻境,就是真的。

巨大的悲痛從心中蔓延開,她覺得天旋地轉,無力承受。

薛宜寧再也沒能哭出來,整個人往地上癱去,駱晉雲連忙托住她,再一看,她竟已暈倒。

他立刻抱起她,讓人套馬車來。

護衛趕著馬車,飛速往宅子裏奔馳,他坐在馬車內,將暈倒的薛宜寧摟在懷裏,緊緊抱著她。

他不只一次,希望裴雋能永遠從她心中消失,卻從來不希望裴雋死去。

而且如此突然,如此無奈。

她會永遠痛苦,永遠銘記。

活人怎麽能和死人比地位呢?他怕他這輩子,永遠也比不上裴雋在她心裏的位置。

但,裴雋死了,他活著,這本就是一種勝利。

他還有機會,裴雋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要帶著她走出傷痛,陪著她度過後面的年年歲歲,生兒育女,相濡以沫,直到年少的愛戀被時光消逝,眼前人成為心上人。

到家中後,薛宜寧醒了過來,卻不言不語,只是躺在床上默默流淚。

後來流幹了淚,不再哭了,卻仍不說話,不吃飯,明明最愛幹凈,卻攥著手裏帶血的玉佩不放。

燕兒無奈,不知該怎麽辦。

駱晉雲在床邊看著,交待她道:“夫人不願吃就算了,但你須在旁邊守著,片刻不得分神,若累了,就找人換班,夫人床前不得離人。”

燕兒回答:“是。”

駱晉雲到薛宜寧身邊道:“西羌王府那裏我還要去一趟,等我回來。”

說完,他便出門。

兩個時辰後,已是夜深,他匆匆趕回,薛宜寧床邊仍是燕兒在守著,告訴他夫人依次一句話未說,一口飯沒吃。

駱晉雲坐到床邊,見她睜著眼,卻是目光渙散,如同失了三魂七魄一樣。

他和她道:“陳少陽已伏誅,陳鳳芝沒死,只是被囚禁了,如今已被救出。她身旁女官封嫻讓我代她向你道謝,並問,是否能有機會見見鳴玉,與你共磋琴技。”

薛宜寧不回話。

頓了頓,他又說道:“明日一早,我要回軍營去,但你這般樣子,我放心不下,明日,我會帶你一起走。”

薛宜寧終於有了反應,靜靜看向他。

他說道:“你可以親眼看著我們的士兵,奪回孚良城,這是你的功勞。”

她沒說話。

似乎是又想起了裴雋,她閉上眼,眼中滑出兩行淚來。

駱晉雲在房中榻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未明,就整裝出發前往軍營。

此行只帶了燕兒一個丫鬟,與薛宜寧一同坐在馬車內。

出了涼州城,再往西行,人煙漸漸稀少,沿途偶爾竟能看到屍體和就地掩埋的新墳。

那是沒能走到涼州城的戰亂流民,或是病死,或是餓死,永遠地留在了異地他鄉。

晌午時,他們到了軍營。

因孚良被占,主將營帳往後移了數十裏,到了離涼州更近的陽川鎮。

駱晉雲離開軍營已有一日一夜,此時一到便召集部將商討

後續作戰事宜,只能讓燕兒先帶薛宜寧在他營帳中休息。

此地比涼州還冷一大截,燕兒讓她坐在床邊,見帳中有碳盆,只是沒火,便自己去想辦法生火。

待火生起,有夥頭軍送來一碗羊肉湯餅,說是大將軍吩咐,專門給夫人做的。

那羊肉湯餅一送進來便是香味四溢,冒著熱氣,燕兒連忙道謝,然後將湯餅送到薛宜寧面前。

“夫人,吃一口吧,再不吃,難不成你是要餓死自己?”

薛宜寧如之前一樣,不說話,也不看她。

燕兒無奈將碗放下,只能擔心又無措地陪她發呆。

碳火緩緩燃燒,讓營帳內越來越暖。

天色漸暗,外面也沉寂下來。

燕兒坐著坐著,不由就覺昏昏欲睡。

就在她靠著床邊睡著時,外面突然就響起一陣雨聲。

草原上的雨,原來是另一種聲音。

薛宜寧一動不動看著帳簾外,不由自主站起身,走向外面。

夜幕早已降臨,營帳外,是一個又一個營帳,連成一片,除了遠處冒雨巡邏的士兵,再不見一個人。

她站在營帳外,仰起頭,任雨沖刷著自己的臉。

那頭戴黑紗帷帽的身影,時時浮現在她眼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仍在她耳邊縈繞。

從贈她琴譜開始,他知道她,可她不知道是他。

她後悔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她明白,一句話都似一把刀,一刀一刀捅入裴雋的心房。

最後他問她,是不是與駱晉雲伉儷情深,並不再懷念前塵往事,不再懷念大越,也不再懷戀他。

帶她去福州,是不是他的一廂情願。

她最後悔,她竟然承認了。

為什麽要承認呢?為什麽不願多說幾句呢?

她當然不是,那時她想的只是涼州,只是這片江山和百姓,絲毫沒想到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