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隆冬的風呼呼吹了整夜, 一夜過後,長安街頭枯枝落葉成堆, 滿城蕭瑟。

陰日太陽遲遲未出, 天剛擦亮的時辰,大街上人跡寥寥,轆轆行駛的馬車內, 姜稚衣呵欠一個接著一個。

昨日散學時見阿策哥哥心情似乎仍是不好,她回府後思來想去坐不住,叫廚房燉了些順氣安神的補湯,去了一趟沈府。

不料燉完時辰有些晚了, 阿策哥哥已經睡下,這就跑了個空。

打道回府之後,她便囑咐谷雨和小滿第二天說什麽都得將她從床榻上拉起來, 再不可遲到,令阿策哥哥心寒。

這一早上,姜稚衣與困意鬥爭良久,在心裏默念了一百八十遍“阿策哥哥在等我”, 終於打著呵欠爬了起來, 迷糊著眼穿戴洗漱完畢, 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緩緩朝城東南駛去,在天崇書院門前停穩,姜稚衣頂著一雙困得淚光瀅瀅的眼走了進去。

此刻時辰還早,只有幾名住在學舍的公子到了學堂, 連天字齋最品學兼優的相國之子都還沒來。

進了學堂,一看元策還沒到,姜稚衣吩咐谷雨悄悄將一份熱騰騰的湯擱在他書案底下,隨後在自己坐席前落座, 支著額角補起眠來。

日頭漸漸攀升,一點點鉆出厚重的雲層。金光透過窗格洋洋灑灑落在書案上,烘得人渾身暖融融的越發渴睡。

姜稚衣在閉目養神間聽見一道道細碎的腳步聲,說話聲,呵欠聲,高低起伏,時遠時近。像是學生們陸陸續續進來,同她一樣困意滔天地落了座。

隱隱將要沉入睡夢之時,堂中突然激起“啪”一聲鎮尺拍案的清響。

姜稚衣人一顫,驀地睜開眼來,一擡頭,看見教書先生不知何時已站在講壇上,正提醒在座眾人打起精神,準備開課。

一轉頭,右手邊的坐席卻還空著。

姜稚衣朝谷雨使眼色:人呢?

谷雨比了比嘴形,說還沒來。

教書先生在講壇上說起今日上午兩堂課的安排,眼看元策遲遲沒到,姜稚衣蹙了蹙眉,正要叫谷雨出去打聽打聽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忽見窗前走過一道頎長的身影——

元策踩著開課的時刻進了學堂。

姜稚衣松了口氣,一路目送他在隔壁落座,小聲叫了他一聲,指指他書案底下。

元策沒轉頭看她,但垂了下眼,應當發現了那個食盒,只是一眼過後卻又很快目視起前方,並未去揭。

可能以為是在課堂上不方便吃的東西。

姜稚衣嘆了口氣,可惜她今日起了這麽個大早,他卻來晚了,兩人一句話都沒能說上,連她準備的湯也又要白費了。

姜稚衣看了眼講壇上的教書先生。今日這堂是音律課,先生瞧著慈眉善目的,應當不是塊“硬骨頭”。

想著,姜稚衣扯過了手邊的白宣,提筆寫下一行小字——

食盒裏是甜梨湯,可當茶水飲,不必顧忌。

寫完後,疊巴疊巴成小小一張,交給谷雨。

谷雨心領神會接過,趁著教書先生低頭的一刻,將字條往右手邊丟了過去。

一道蜿蜒的拋物線過後,字條無聲落在了元策腳邊。

向來對周邊動靜十分敏銳的人卻像完全沒注意到,一動不動望著講壇那頭,連眼都沒眨一下。

等了半天,姜稚衣只好再扯過一張白宣,重新寫了一次,朝谷雨努努下巴,示意她往案上丟。

谷雨點點頭再次丟出字條,這回丟上了元策案頭一角。

但似是太過邊角,右手邊的人仍舊毫無所覺。

姜稚衣耐著性子第三次扯過白宣,見這字條這麽難丟,若好不容易丟中,只給一句話未免太不劃算,便又往下碎碎加了幾行——

我昨夜來府上找過你,青松可有告訴你?

方才你來之前先生說今日音律課兩人一組,用各人所擅的樂器合奏他新譜的曲,抽簽時你動個手腳,我們一起琴瑟和鳴!

再次疊好字條,想約莫是谷雨和阿策哥哥緣分不夠,這第三次姜稚衣決定自己來,眯起一只眼瞄準了半天,朝元策用力一丟。

字條不偏不倚砸著了他的手背!

姜稚衣一喜。一丈開外,元策沉出一口氣低下頭去,單手捋開字條掃了一眼:“……”

見他朝自己看過來,姜稚衣立馬拋去一記眼色。

元策緩緩移開眼,望向講壇上那只簽筒,皺了皺眉。

見他應當明白了,姜稚衣心下大定,轉回頭來,剛好聽見講壇上先生說:“都上來抽簽吧。”

谷雨撩開珠簾,替姜稚衣走上前去。

“古有俞伯牙鐘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以樂會友素是人生一大樂事,世間樂器各有不同音色,任意兩者和鳴,又能碰撞出千變萬化的音律之美,諸位今日不論抽到與哪位同窗合奏,皆是天賜的緣分,或許今日過後,這天字齋也可出一對當世的俞伯牙與鐘子期——”先生在講壇上笑眯眯捋著胡子,自覺這堂課是一絕妙的創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