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深夜, 李答風在先前齊延坐過的位子上聽完姜稚衣的決定,確認道:“郡主是說——你想假意答應和親?”

姜稚衣點頭:“陛下不願與西邏開戰,不希望阿策哥哥再立軍功, 功高蓋主。與上次那封聖旨一樣,和親也是陛下順勢的試探,倘若阿策哥哥接受,陛下便沒理由發難,倘若他拒絕,陛下如今草木皆兵, 必認定他好戰喜功是為謀反, 要趁他羽翼還未更加豐滿置他死地。而我在長安,阿策哥哥只有束手就擒。所以我必須先答應和親, 離開長安。”

李答風點了點頭:“那麽郡主的意思是, 等和親隊伍西行,經過河西, 你與少將軍會合再起兵?”

姜稚衣搖頭:“也不是,陛下定然設想過阿策哥哥攔截和親隊伍的可能, 所以我走得出長安, 但我舅父和沈夫人都走不出長安。陛下知我重情,不可能拋下舅父。沈元策從前與繼母也感情甚篤, 陛下不知沈元策換了人, 同樣會牢牢看住沈夫人。”

“退一萬步說, 就算阿策哥哥誰都不管, 可當初河東也不敢師出無名, 借旱災才起兵,如今一個年少輕狂為‘色’起兵,置母親生死於不顧, 打破兩邦和盟引戰的將軍會有人追隨和支持嗎?失道者寡助,到時候天下軍民,滿朝文武都會討伐玄策軍,眼下玄策軍又剛剛行軍數千裏打了個來回,精銳盡傷,尚未緩轉過來,陛下就是算準了河西若在這個節骨眼起兵,朝廷在人心和兵力上都占據優勢。那這樣一場仗,會有多少無辜的人犧牲?”

李答風皺起眉來:“既然不起兵,郡主還是要嫁進西邏,何來‘假意答應和親’一說?”

“這便是我與李軍醫商議的目的,我想問問,李軍醫手中可有假死的藥方?”

李答風目光一閃:“郡主想在西邏以假死之法脫身?”

姜稚衣鄭重點下頭去:“若我以和親公主的身份在西邏意外身死,便是西邏的罪過,接下來兩邦關系的主動權便掌握在我大燁手中,大燁無論選擇是和是戰,都可站在上風,至於我,阿策哥哥定能想辦法接應我。”

她知道元策不可能放棄她,即便她答應和親,他仍然毀天滅地都要為她拼死搏殺,那麽不到最後一刻,她也不能放棄,哪怕是垂死都要掙紮,不負大燁,亦不負他。

“郡主的計劃確實可行,只除了一點——這假死的藥方對身體必有損傷,而且一旦接應出了岔子,拖延太久,很可能弄假成真,郡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有李軍醫在,身體損傷,日後慢慢調養就是,僅僅是出意外才醒不過來,比起我舅父,沈夫人,那麽多玄策軍將士必死的結局,這已經是最劃算的計劃了,不是嗎?”

李答風篤定搖頭:“即便如此,少將軍也不會同意。”

姜稚衣輕輕一笑:“李軍醫是這世上最好的醫士,只要你說這藥方不損傷身體,也無性命之憂,你的少將軍便會信你。”

……難怪他的少夫人鋪墊了這麽多緣由來說服他,原來在這兒等著他。

李答風擡起手,緩緩扶住了額頭。

他以為他今生只是攤上了一個不怕死的瘋子,沒想到是兩個。

中秋過後,天意漸涼,朝會再議大燁與西邏和親一事。

清晨,瑤光閣內,姜稚衣站在妝台前,輕輕打開了那只盛裝嫁衣的衣匣。

火紅的雲錦嫁衣織金繡彩,一針一線繡成的龍鳳紋樣栩栩如真,絲絲縷縷光華流轉。

身後,永恩侯和寶嘉眼看她小心翼翼擡起手,指尖觸摸上嫁衣的繡紋,不忍地別開頭去。

中秋團圓夜,她已將計劃告訴舅父和寶嘉阿姊,在李答風絕不會傷到郡主一分一毫的承諾下,舅父別無萬全之策,只能答應下來。

“驚蟄,替我穿上嫁衣吧。”姜稚衣輕聲說。

“郡主,您這是……”

“此去過後,世間再無永盈郡主,這最後一面總要轟烈些,讓滿朝文武都記住今日。”

鳳冠霞帔件件上身,清寂的屋子慢慢被染上喜色。

姜稚衣坐在妝鏡前,點上花鈿,抿上唇脂,望著鏡中人的模樣問:“寶嘉阿姊,我好看嗎?”

寶嘉從鏡中看她眉若遠山,鼻似瓊瑤,朱唇貝齒,般般入畫,一雙秋水盈盈的眼底含著笑意。

“好看,阿姊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新娘。”寶嘉忍著淚答。

姜稚衣對著銅鏡笑起來。

只可惜,她要嫁的人看不到。

“今日可是我姜稚衣名留青史的日子,都不許哭。”姜稚衣笑著給了寶嘉和驚蟄一人一眼,對鏡靜靜看了會兒,輕一振袖起身,端起手朝外走去。

皇宮,金鑾殿之上,以裴相為首的一多半朝臣竭力反對和親,剩下的朝臣裏,有人看清聖心,決定順從聖意,與裴相等人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有人知曉這件事的根本是天子與河西的矛盾,決定明哲保身,緘默不言,有人當著墻頭草,風吹兩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