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2/3頁)

底下爭論不休,興武帝以手掌額,看似十分頭疼。

齊延站在一眾朝臣的最前方,為原本應當毫無疑問的決策需要一議再議而閉上了眼睛。

忽聽內侍扯起一嗓子:“永盈郡主到——!”

整座大殿瞬間鴉雀無聲,興武帝擡起眼來,一眾朝臣跟著驀然轉身回頭。

秋日金輝下,少女一襲嫁衣燦若紅霞,曳地的裙裾逶迤著一步步走上莊嚴肅穆的漢白玉天階,頭頂金鳳冠寶石璀璨,流蘇垂墜,肩頭七色霞帔流光溢彩,宛若神妃仙子般明艷熱烈。

驚艷震動一刹,所有人好像都明白了少女的來意,下一刹,眼前場景忽轉,像看見大漠黃沙,駝鈴陣陣,少女一身如火嫁衣坐在喜轎中,吹著西域的風霜,做著世間最蒼涼的新娘。

像一面畫面美好的銅鏡突然被打碎,金輝變殘陽,嫁衣變血衣,一時間縱然是為討好天子而贊同和親的人,心底也只剩下無盡的嘆息。

前方一身紫袍的裴相滿腔哀慟,幾要捶胸頓足,恨此身立於廟堂,無能殺至西邏,將分化他大燁的西邏一王子斬於劍下。

齊延盯著一步步走入大殿的新娘,咬緊牙關,齒根震顫。

這些年來,他從未後悔過走上這條路。起初只是想自保,想在宮裏說得上話,讓自己和母親不再受欺淩,後來走在這條路上,慢慢發現大燁有許多弊政,有許多皇祖父和父皇都做錯了的事,卻無人敢說,無人敢改,於是他拿起劍,更加努力地披荊斬棘,想要劈開那些腐朽的枯枝,讓新葉生長,讓大燁不再政亂於內,同室操戈。

這一路走來,有過痛苦,有過黯然,卻從未有過回頭的時刻。

但在這一刻,當他第一次回頭看去,看見這條路的開端——

倘若在這條路的開端他沒有放棄這個姑娘,那麽她絕不會卷入天子和河西的鬥爭,絕不會在今日成為兩邦博弈的犧牲品。

又或者如果他可以快一步,再快一步,只差一步……

齊延緊緊攥住雙拳,眼看姜稚衣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走到殿前,雙手掌心向下合攀於身前,行下肅拜大禮:“臣女與沈少將軍婚契已解,今願以自由之身,承德清公主之志,為大燁遠赴西邏,以結兩邦之好。”

興武十一年八月,帝冊封永盈郡主為永盈公主,令下嫁西邏,以鴻臚寺卿為首,一眾仆婢侍衛計三百余人,於當月護送公主出使西域。

三月後,河西與西邏交界,虎陽關附近沙漠綠洲。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落日余暉給冰河暈染上一層金紅的光,河邊黃草覆蓋著厚厚的霜雪,遠方黃沙與暮天融為一線。

剛剛搭建好的營地裏,鴻臚寺卿周正安張羅著一眾侍衛快快忙活起來,破冰取水,支帳取暖。

仲冬時節,西北之地行路艱難,入夜雪虐風饕,徹骨生寒,每每太陽落山之前,和親隊伍便需要停下歇腳,以免凍壞公主。

周正安出使之初,本以為永盈公主必然嬌氣萬分,一路定要挑剔抱怨,卻不想時至今日車行三月,無論馬車陷入雪地,還是大風刮壞帳篷,舟車勞頓,風沙肆虐之下,公主從未怨過一句,反倒常常安慰手忙腳亂的仆婢侍衛,需要拿主意決策之時也從不將責任推給他們,總說有什麽事她擔著。

遇到炭火不足的時候,公主聽說有人夜裏凍得起了熱,還將自己帳子裏的炭火分出來,讓身邊醫士給大家看病。

起先大家奉聖命走這麽一趟苦差事,誰都心不甘情不願,照顧公主也是擔心公主出了岔子,他們這些護送的人便要丟掉小命,到後來卻是人人打心底裏著緊公主,那是一眼也不能看公主受凍。

所幸公主身邊那位醫士醫術高超,公主有什麽頭疼腦熱,醫士一出手,總能很快藥到病除。

而且這河西地界許是與公主投緣,聽說今年已是河西十數年來最暖的一個冬天。

天色漸暗,主帳裏炭火燒得正旺,姜稚衣剛換下一身繁重的嫁衣,擁著被衾捧著熱茶坐在榻上,由驚蟄替她摁著昏脹的額角,出神地聽著帳外呼嘯的北風。

又是一年冬,去年此時在書院黏著元策,何曾想到來年今日會在西北的黃沙裏度過。

帳外人聲嘈雜,腳步紛亂,眾人似乎正忙活著準備今夜的晚膳。

嗅著這一路日日相伴的炊煙味,姜稚衣忽然問:“驚蟄,再有一日,咱們就要出河西了吧。”

“是的,郡——公主。”

姜稚衣肯定地點了點頭:“算他聽話。”

八月裏,她與元策相隔近兩千裏,又因時局緊張,通信危險,所以不曾彼此傳遞消息,但她相信她和元策如今的默契,他定然明白她答應和親的用心。

好在河西的確沒有傳出異動,元策也像認下了這個決定,風平浪靜之下,一切仿佛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