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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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的拍攝進度安排得十分舒緩,梅蘭想給演員一段進入狀態的時間。

寧稚這一天的表現依然不錯,下工時梅蘭照例誇了她兩句:“你在我合作過的演員裏算是悟性好的。”

梅蘭合作過的演員一大票,還經常在電影裏啟用新人。

她的話很有說服力。

寧稚剛想問那沈宜之呢,余光正瞥見沈宜之從休息室出來,話又咽了回去。

不過梅蘭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笑了一下:“宜之不一樣,你別和她比,她屬於天賦異稟的那一類,比不過的。”

寧稚第一反應就是不服氣,但下一瞬這點不服氣就消失了。

因為梅蘭說的是真的。沈宜之出道前兩年,靈氣這個標簽一直緊跟著她。

寧稚笑了笑,沒說什麽,一轉頭,發現沈宜之在看她,臉上帶著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又在想什麽?寧稚不自覺地緊張,緊張了會兒,又覺得沒必要,沈宜之想什麽都和她沒關系。

她轉頭和梅蘭說了再見,離開了片場。

沈宜之只是想起了周彤的話,發現寧稚確實長大了。

她比以前高,眉眼都長開了,連聲音都有了微妙的變化,相較於初中生寧稚,現在的她雖然偶爾還是會流露出一些稚嫩的情態,但她確確實實是個大人了。

沈宜之看了會兒,直到寧稚離開,她才回過神,自嘲地在心裏搖了搖頭。

在接連幾天拍攝後,寧稚終於迎來了和沈宜之的第二次對戲。

她如臨大敵,做了好半天心理準備。

經過這段時間的演繹,池生已經不只是劇本上一個冷冰冰的名字,她在寧稚的身上鮮活立體起來。

她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父母雙亡,被奶奶拉扯長大,承載了奶奶的全部希望,對他人的眼神、話語十分敏感,有心事也只藏在心裏自己消化,安靜內斂。

同時她又有著那個年紀的青春飛揚,她沒經歷過什麽事,簡單純粹,會和同學打鬧玩笑,也有壞心思捉弄人的時候。

她像是有兩副面孔,這兩副截然不同的面孔都是她。

寧稚在心裏構建起池生的形象。

我就是池生。她對自己暗示道。

南方的夏天潮濕悶熱,連夜裏都沒有一絲風。

老舊的風扇轉動得不緊不慢,不時地發出一聲吱呀的響聲,像是工作得十分艱難。

風扇邊上是一張書桌,桌面亂糟糟的丟著書本、紙筆,還有一個立式相框,相框裏的照片在黑暗裏有些模糊,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相貌端麗,對著鏡頭輕柔地笑。

是池生的媽媽。

池生躺在床上,不時地翻一下身,她身上都是汗,熱得睡不安穩。

過了幾秒,池生徹底被熱醒了,她心裏像悶了團火,眉頭緊緊皺著,像任何一個這個年紀的小孩那樣不順心就發脾氣,氣呼呼地把毯子踢到了一邊。

風扇吹出來的風一點也不涼快,夾雜著一縷熱氣,還發出煩人的響聲。

池生騰地一下坐起來,看了眼窗外,窗外路燈還亮著,發出長年不變的橙黃光芒,吸引了許多小蟲子繞著光源胡亂地飛。

池生心煩,見什麽都不順心,她幹脆把那台不僅扇不動涼風還吱呀亂響的風扇關了,然後重重地帶點認命地躺回了床上。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高跟鞋的響聲。

池生家的樓層低,她的床又靠著窗戶,樓下的稍有些響動就能聽到。

誰那麽晚回來?她想著,坐起來趴到窗台上。

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旗袍的顏色在夜色裏看不真切,仿佛是黛綠色的,繡著精巧的花紋,嚴絲合縫地貼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柔美的曲線。

旗袍下擺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高跟鞋一下一下地叩在地面,步履是池生從未見過的風情雅致。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仿佛電視裏才會有的大上海舞台上的舞女,美得風塵,美得逼人,美得毫不遮掩,風情萬種。

池生看得入神,手肘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玻璃杯,玻璃杯跌倒,發出一聲脆響,池生嚇了一跳,忙要去扶,忽然發現,高跟鞋的聲音停止了。

她僵硬地伏在窗台上,路燈下女人停住了步子,擡頭望了上來,她妝很濃,且極艷麗,偏生配了一副素雅的翠玉耳鐺,隨她這一擡頭,耳鐺在耳側晃蕩、晃蕩。

池生被發現了,心下一滯,慌得厲害,卻強撐著,毫不退讓地與那女人對視。

她居高臨下,占據天然優勢,女人在下方仰視,卻也半點不見落下風。

明明隔著距離,又夜色正濃,池生卻像是能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她甚至分不清這是她看到的,還是她在腦海中替她補全的,細致到連她濃密的睫毛都似一清二楚。

忽然,女人笑了一下,池生只想到一個詞——萬物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