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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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稚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像池生初見阮茵夢的那個夜晚般輾轉反側,睡不安穩。

但她不是因為天氣悶熱。

在很久以前,她也經常趴在窗台上等沈宜之回家。

那會兒她八九歲,沈宜之晚上有晚自習,到家都快十一點了。

她總是等到很晚。

奶奶當然要阻止她,嚇唬她說,小孩子不好好睡覺就長不高了,還要在她房間看著她睡著。

寧稚熬不住困,每晚都睡過去了。

直到一個陰雨綿綿的夜晚,空氣裏涼絲絲的,寧稚睡著睡著,不知怎麽醒了。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看了看鬧鐘,還沒到十一點,便搬了凳子到窗邊,爬到凳子上,朝窗戶外面張望。

雨下得一絲一絲的,像細針一般細密,地上積了一汪淺淺的水,映著路燈,就像一方平靜如鏡的池塘映著月亮。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霧氣,沈宜之像是突然出現在路口的,她撐著一頂雨傘走過來。

寧稚看到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她撲在窗台上,想要引起沈宜之的注意,又怕吵醒了奶奶,便用氣聲呼喊:“沈宜之!沈宜之!”

沈宜之居然聽見了,她在樓下停了下來,仰起頭,雨傘後傾,露出傘下她的臉龐,她穿著校服裙,神色有些驚訝,但很快便彎起了眼眸笑。

寧稚開心極了,使勁地沖她揮手。

然而下一瞬,她便看到傘下的少女變了個樣子,她化上了濃艷的妝,她旗袍貼身,曲線柔美,眼角風情萬種地一挑,帶著一抹玩味的笑。

寧稚只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猛地睜開眼睛,一時分不清這是夢,還是她根本沒入睡,是她潛意識裏的想象。

羊羊推門進來,手裏拿著剛從酒店取來的東西,見她睜著眼睛,道:“你醒了?”

寧稚坐了起來,怔怔地出著神,腦海中傘下的少女和穿旗袍的女人不斷閃現、重合,仿佛融合成了一個人。

“怎麽流了這麽多汗?”羊羊問道,一面找了空調遙控器,“22度,不高啊。”

她疑惑地看向寧稚。

寧稚不聲不響地下了床。

見她不說話,羊羊放下遙控器,把手裏的東西都遞給寧稚:“去洗個澡吧。”

都是寧稚的衣服和個人用品。

大中午的,又頂著熱騰騰的大太陽,胃口直接就倒了一大半。

寧稚沒吃什麽東西,手裏端著一碗冰鎮過的綠豆湯,斜坐在池生的床上,開著那台老舊的風扇,吱呀吱呀地轉著。

她在看窗外,天亮以後倒是沒有那種帶著潮濕霧氣般的曖昧了,但寧稚依然有些出神。

下午的拍攝開始,但很不順利。

池生這幾天晚上都沒睡好,白天在課堂裏難免打瞌睡,把她周圍的一圈同學都傳染了。

老師看著來氣,讓她幹脆別去學校了,反正她已經提前錄取了,再上課也沒什麽意思,但影響了周圍同學就不好了。

言語之間大有池生被提前錄取後就得意忘形的意思。

池生心高氣傲的,哪兒受得了這擠兌,幹脆收拾了東西回家。

她騎著自行車回家,背上單肩背著書包,到樓下,從車上跳了下來,把車停到墻邊,繞到車前從車簍裏抱出一疊畫紙。

梅蘭叫了停。

寧稚深吸了口氣,朝她望過去。

“動作表情再輕快點。”梅蘭說道。

寧稚點點頭,又深呼吸了一次,走到自行車邊,把手裏的東西放回紙簍裏,然後把車推到十來米外,朝梅蘭比了個ok的手勢。

她騎著自行車,距離單元門還有幾米就從車上跳了下來,手扶著車把跟著跑了幾米,隨手將車靠在墻邊。

從車簍裏拿了那疊畫紙,單手抱著,另一只手扶了一下單肩背著的書包,腳步輕快地往樓裏去。

她步子跳脫,兩級台階兩級台階地跨,走得極快,到拐角處,撞上了個人。

那人“哎”了一聲,扶住了樓梯扶手。

寧稚手裏的畫紙滑落,散了一地。

她後退了一步,擡眼。

梅蘭搖了搖頭,比了個停。

寧稚慢了幾拍,才發現拍攝停了,她轉頭望向梅蘭,沒有問怎麽了,因為她心裏清楚。

她感覺到站在台階上的沈宜之注視著她,但她不敢轉頭和她對視。

“你找找感覺。”梅蘭對寧稚說道。

除了第一天的拍攝,之後,她很少再將劇本裏的東西,將怎麽演再細致地掰碎給寧稚聽,她似乎想讓寧稚自己去領會角色,自己去演出來。

休息了一段時間,再來了好幾遍,都不行。

梅蘭神色嚴肅了起來,她走到寧稚身前,問道:“你為什麽不敢看她?”

這一幕戲需要非常細膩的眼神交流,但寧稚根本不敢看沈宜之,甚至連靠近她都抵觸,肢體語言和眼神都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