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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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那疊錢重逾千鈞, 承載著一個少年赤忱勇敢的心。

阮茵夢怎麽都沒想到池生會做到這個地步,猛一陣酸軟襲來,眼淚猝不及防地墜落, 落在那疊還帶著池生手心溫度的錢上。

池生手先於大腦的反應, 忙亂地往口袋裏翻找紙巾, 翻了一圈都沒翻到, 才想起被她擦汗用完了。

她像做錯了事般,站得僵直, 連自己的聲音都找不到,好一會兒才軟軟地說:“你別哭,我沒有逼你……”

她這才發覺,她只想著讓她離開那裏別做這行,卻沒考慮過她的難處,她會在那裏, 總有她的逼不得已。

池生這樣一想,眼眶也是一熱,可她又不願松口,只好反復地說:“那裏真的不好,換份工作吧。”

阮茵夢用手背擦了臉上的淚, 她眼睛紅透了, 是強忍淚意悶出來的通紅, 睫毛上還沾著濕意, 看著面前的池生。

她沒有任何逾矩的地方,看到她哭,明明急得要命, 卻記著她上次的話,尊重她的意思, 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外不敢靠近。

那陣酸澀再度湧上來,阮茵夢忍下去,低頭看到池生手上的傷口,說:“進來。”

阮茵夢的家和以前一樣,依舊幹凈得纖塵不染,窗台上那盆含羞草長得比池生帶回來時要高了許多,葉子也更茂密了,白色搪瓷杯上的圖案還是簇新的,沒有絲毫褪色。

一個月沒來,這裏依舊是熟悉的樣子。

這讓池生稍稍安心了些。

阮茵夢去了趟臥室,出來時,手裏拿著一個瓶子,一袋棉簽,還有幾個創口貼。

池生知道她要幹嘛了,忙搖手:“不用的,只是破了一點,過兩天就……”

她的拒絕在被阮茵夢冷冷地瞥了一眼後偃旗息鼓,只敢用輕得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把後面的話補全:“……好了”

阮茵夢眼中劃過了一絲笑意,但很快笑意就消失了,她近乎憐愛地看著這個尚且稚嫩的年輕人,看著她發頂那個小小的發旋。

她突然有些後悔,不該讓她進來,應該在門口再拒絕她一次,這次之後,池生應該就真的死心了,可她做不到。

那天在樓道裏相遇,池生什麽話都沒說,她們就這樣交錯而過,阮茵夢寬慰地想,她大概對她徹底失望了,可寬慰很快就被一股噬心般煎熬的不舍壓了過去。

像有一根骨頭從她身體裏被生生剝離,她忍著空蕩留戀,只能不斷地跟自己說,這是最好的,這正是她所求的。

而現在,池生回來了,帶著她稚嫩肩膀撐起來的未來。

阮茵夢理智上知道應該趕她走,可她實在狠不下心了。

她竭力忽略想要擁有池生的貪念,克制又放縱地對自己說,至少替她處理一下手上的傷口,等處理好傷口,就讓她走。

把池生帶到窗子前,搬了椅子來讓她坐下。

阮茵夢坐到她身邊的另一張椅子上,讓她擡起手。

池生遮遮掩掩的,不想讓她看,阮茵夢抿著唇角掃了她一眼,她就不敢躲了,怕惹她不高興。

傷口都是被磚頭磕,被鋼絲劃的,遠不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只是口子太多了,看起來就有些嚇人。

池生沒處理過,每次都只是洗洗手而已,反正遲早能痊愈的。

阮茵夢揀了幾個格外深的給她消毒,消毒水浸入血肉的滋味,疼得池生倒吸冷氣,阮茵夢手顫著擡起,捏著棉簽的手勁用力得指尖發白,她下不去手了。

池生忙安慰她:“沒關系的,這種口子好得很快,最多一星期就基本看不出了。”

“你去幹什麽了?”阮茵夢低著頭問道。

池生猶豫了一下,才說:“去工地搬磚頭了。”倒不是嫌棄搬磚頭不體面,靠雙手掙錢沒什麽丟人的,只是這錢掙得也確實費勁,顯得她能力不足。

“因為很多地方不招未成年人。”她解釋道,“過兩年,我再長大點,會掙得更多的,你熬一熬,就辛苦這兩年好不好?”

阮茵夢答非所問:“你奶奶不心疼嗎?”

當然心疼,但是池生會躲,她有些得意地挑高了眉毛:“我沒讓奶奶看到。”

她出門早回家晚,很容易就躲過去了,奶奶要是看到,再老眼昏花都不會相信她是學雕塑學成這樣的。

像池生說的,都是小傷口,愈合很快,只是手背上有一處特別深。

“可能會留疤。”阮茵夢低著頭。

池生想說留疤也沒關系,可是她知道阮茵夢會心疼,就沒有說。

要是不跟她說明白,不知道她還會做什麽事,阮茵夢想了又想,才說:“你不要做這些了,安安心心上學。”

池生不吭聲,固執地看著她,非要她一個應承。

阮茵夢在心裏嘆息,怎麽會有這麽幹凈又天真的人,歡場裏打滾的人能有幾分真心,如果池生遇見的不是她,恐怕要被騙得什麽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