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是夜, 許家上下燈火通明。

在上房的客廳中,擺著一席酒席,仆人們穿梭其中, 將各式菜肴擺在了桌上,而後低聲退下。

如許麻木地站在一旁, 腦海懵懵的。

他是怎麽被抓的?他逃跑明明很隱蔽, 可為什麽還是被提前發現了?

各種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如許只好避免讓自己翻來覆去地想。

可不想又顯然不大可能,漸漸地, 如許從探究為什麽會這樣,變成了思考自己被抓所帶來的後果。

首先, 他是徹底的掉馬了。

這一回, 為了帶走崽崽, 他使用的是人形。也就是說, 哪怕他再裝聾作啞,也不能像上次那樣簡簡單單地糊弄過去了。

更有甚者,他會因為人類這個身份而被查到更多關於他的蛛絲馬跡。

其次,他被抓的方式是被埋伏。

除了崽崽本人沒有睡,當場出來的,還有好幾個人。這表明他這些日子的忍辱負重, 小心打聽,都並沒有什麽用處。

他的逃跑行動全然在別人的掌控中。

既然如此, 他也不必想著再逃跑了。

最後, 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崽崽竟然和別人一起合夥抓他!

雖然如許理智上非常清楚, 崽崽現在根本與他不熟悉, 他本人也對崽崽遮遮掩掩, 不肯認他。

可想到這裏, 他仍然覺得難受。

可憐他一顆老心肝兒,就像浸泡了酸水,稍稍一擰,就覺得又酸又澀。

他好苦。

就在如許悲悲切切,越想越覺得淒涼,幾乎快要哭出來時,一旁的蘇淮安叫了他一聲。

“愣著幹什麽?快過來吃飯。”

吃、吃飯?

如許愣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的目光掃過面前擺在桌上的菜式,鹹辣酸甜,應有盡有。光是看賣相,也能知曉這一桌席面是主人家專門準備的。

這一桌菜……是為他?

可他不應該是個階下囚嗎?這是為什麽?

眼看著如許又開始發起了呆,蘇淮安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這個爹,怎麽這麽呆?

這一回,他幹脆不喊了,直接給一旁的仆人使了個眼色,後者靈巧地站起來,將如許扶到了桌前。

“試試,吃了這麽久竹子,還沒吃夠?”

如許一聽到“竹子”兩個字,臉上頓時出現了菜色。

與此同時,他那被屏蔽的味覺似乎重新蘇醒了,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

既然不能再逃,又不可能繼續裝傻充楞,他還什麽掙紮的必要?

想到這裏,如許終於死了心,一臉麻木地坐在了桌前,拿起了筷子。

食物的確是治愈人心的存在,美食下口,如許只覺得自己一顆心被這美味熨燙平了。

他打心底知道,這一桌菜還不是食物這麽簡單,它代表著崽崽對他的關心。

想到這裏,猛不丁被抓,又被崽崽算計所帶來的心酸,瞬間化為烏有。

崽崽還是愛我的。

如許忍不住熱淚盈眶。

可是這麽好的崽崽,他不能養。非但如此,兩人十多年間未見面,再相見竟然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如許心中又難受了。

吃完了這頓飯,蘇淮安仍然沒有什麽表示。許家的仆從端上來了幾杯茶水。

如許注意到,與旁人面前擺放的清澈的茶湯不同,蘇淮安面前的擺放著的,是一種固本培元的果子所泡的湯藥。

這種果子產量少,價格極貴。

看來,崽崽雖然沒有他在身邊,但日子過得也不錯。

如許心中的念頭一閃,隨即拋之腦後。

茶余飯飽,其他人都懂事地離開,房間裏只剩下蘇淮安、許師兄,並如許三個人。

就在吃飯之前,如許就料到了會有這麽一番談話,心中並不意外,可等到屋子裏多出一個人時,頓時皺了眉。

這人是誰?

雖說在如許與碧蕭宗沖突時,容詡也在現場,可那時候如許眼中只有崽崽一個人,根本顧不上旁人,自然也不會注意到容詡的特殊。

只是,現在不同了。

按照默契,在當下的場景,只有最親近的人才可以留下。對方明顯是經過崽崽的默認,才留下來的。

這人與崽崽是什麽關系?

如許作為老父親的本能動了,一臉警惕地看著容詡。

被注視的容詡淡然回望。

兩人暗暗較勁。

一旁,蘇淮安對於這兩人的互動全然不知,他只是擡眼注視著如許的模樣,用目光描摹對方的長相。

和想象中的五大三粗的男性形象不一樣,如許整個人看起來並不粗蠻健壯,相反,對方看起來陽光開朗,年紀輕輕,兩頰還有一雙若隱若現的酒窩。

如果光從外表上看的話,對方看上去恐怕只是三十出頭。

這就是他的父親嗎?

在沒有找到如許之前,蘇淮安有許多問題想問,可真的找到了對方,他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