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1.鏤成新玉剛為字

何岐與裴年禎二人從京郊的山上下來時, 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裴年禎這日先是被認出身份心神震蕩,後又受了何岐那十一刀,吹了山風。他到底是常年體弱, 到城裏時便已覺支撐不住,發起高熱,昏昏欲倒。

王府裏沒有他的住處, 他便與何岐說先讓他回去自己的那間小院,歇息養病兩天。何岐不太放心,怕他半路就倒下,就幹脆把他一路送了回去。

這是何岐第一次踏足這間幽禁了他數年的方寸之地。院落不大, 一間正屋兩間廂房,堪堪能供他和二三忠心仆人落腳而已。

然而何岐皺了皺眉:“這附近的高樹盛木未免也太多了些, 如此這般遮光擋亮, 常年不見天日, 身體哪能好。你在這養傷,只怕越養越病。”

裴年禎搖頭道:

“當年不過是為了避人耳目才選的這種小巷子, 也難為"他"在京城裏找了這麽個地方了。習慣了也還好,至少清凈。”

何岐知道,這個“他”指的是先帝。不知是否因為受了自家主人的影響,原本裴年禎稱呼先帝還用個正常的稱呼, 現在也不願用了, 只用一個“他”代替——倒是還不敢像主人那樣直接用“你爹”二字。

裴年禎揮退了迎上來的管事, 帶著何岐進了堂屋。

“我自歇息幾天便好。不過趁著你在這兒,我有個東西要給你,或者說……還給你。”

他在床後的櫃子裏翻了翻, 摸出來一個木色的小盒子。

何岐沒有伸手接過, 而是用劍鞘接了過來, 放在了桌子上。裴年禎見他動作,愣了一下,隨即想起這或許是影衛的習慣。

這木盒子只是款式最為常見的儲物盒,上面有幾許陳舊之色。不過木盒表面纖毫不染,似乎是裴年禎時常拂拭。何岐檢查了一遍,盒子沒有機關,便後退兩步,以暗器隔空打開了盒子。

裴年禎抿了抿嘴,終於忍不住了:“……至於如此?”

“沒什麽,習慣而已。”

盒子裏當然既沒有噴出什麽毒霧也沒有什麽蟲蛇,只有一方淡碧色的玉佩靜靜地躺在裏面,上面刻著一支君子蘭。

何岐怔住了。

這玉佩他當然眼熟,因為他有一只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塊玉佩同工同料,色澤質地相同,只不過他的那塊雕刻的是祥雲紋。

這兩塊玉佩……都是眼前這人送的。

不,那時應該叫“賞賜”。

他依稀記得裴年禎拿來這兩塊玉佩之時,先叫他選的,說這是他向他學武的“束脩”。他當時不知此人身份,信以為真,還說……武人哪有帶花花草草的玉佩的,便選了祥雲紋玉佩,將蘭花的玉佩留給了他的哥哥。

只是如今……

何岐拿起玉佩,手有些抖。

這玉佩已然不復純凈,因為玉佩的側面被浸染了長長的一道血跡。

“這是……”

裴年禎轉過頭去,避開他的眼神:“

“是我遣人將他們下葬時在衣物裏發現的。”

何岐握著玉佩的手一下子攥緊了。

他那時年方十四,仗著武功底子好,也費盡千辛萬苦也試圖去刑部的牢獄中打探消息,卻也只有消息,沒能親眼見到父兄。再後他入了影衛營,那便更是無了音訊。如今他看著這玉佩上的血跡,心底隱隱泛上浮痛。

“我不是故意要揭你傷疤,只是……一開始我想洗掉這血跡,卻發現侵染已久,怎麽都洗不掉了。後來我便將這玉佩時時拿出來看,每看一次便生一分悔意。如今……就物歸原主罷。”

何岐看了他片刻,忽然拿著玉佩飛身出了門去。

裴年禎握了握空落落的掌心,只覺發熱得更加厲害,一頭栽倒在了床榻上。

………

何岐沒有先回王府,而是去了護城河邊。

彼時夜深,他坐在岸邊看著京城內城,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熟悉的一磚一瓦,烙印著他幼年所有快樂的和悲傷的回憶。

掌心的玉佩被他的內力溫暖著,不再冰涼。他攤開手掌,終於得以仔細摩挲著玉佩上驚心動魄的血跡。

何岐就這般枯坐了幾個時辰,直到第一縷晨曦破雲而出,灑在他的肩上。

初秋的陽光溫暖而愜意,他似乎看見在河的對岸,有一個人影長身玉立,帶著熟悉的笑容向他揮了揮手。

他的心遽然疼痛了一下。

“哥哥……”

他閉了閉眼,他想說哥哥你最後的那些日子該有多痛苦,他想說哥哥我會照顧好三丫的……他想說許多許多的話,然而定睛再看時,那人影卻又不見了。

何岐呆了許久,神智終於被喚回。他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突然飛身下河將玉佩沒入水中,內力一吐,所到之處血跡飄然脫落。

……………

裴年禎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日頭高掛,睜眼片刻,覺得頭腦清醒了些。甫一轉頭,卻見何岐默默坐在旁邊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