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轉眼進入七月, 書院的三位先生給孫輅等人講課之余,也開始忙著閱卷篩選, 為書院招收第一批學生。齊鳶每天做完功課就去給先生們打下手, 幹些謄錄記名的雜活。

三位老師除褚若貞外,另倆人一位姓孫,一位姓李, 都是浙江的時文大家。

這次因有桂提學從中牽線, 又聽說褚若貞在這做山長,兩位先生才答應來書院看看。沒想到這書院比他們想象得好太多。先不說孫輅等弟子們個個文采俊秀, 單是齊家給老師的束脩就極為動人了。

他們兩人每年脩脯銀就各四百兩, 年節的敬銀每次二十兩, 另外夥食費, 父母壽禮銀, 年節回鄉來回車馬銀,粗略算算也得有二百兩銀子。齊方祖為人慷慨,甚至表示將來他們辭館回籍, 都會另給安置費。

至於褚若貞這個山長,待遇當然更好一些。

雖然文人喜談窮, 但他們口中的“清寒”並非真正的食不果腹的窮酸,而田園富足之後的閑情逸致。更何況如今朝中官員,一品文官的歲俸銀不過二百多兩,祿裏也是二百多斛。

他們幾人自然不敢跟一品大員比,但是跟三四品的文官比起來, 這束脩可真是豐厚多了。別的不說,就他們說知道的書院學館, 這裏是獨一份。

銀錢富足, 幾位先生便也多了許多雅致, 或聚一起品茶飲酒,或請三五好友來書院講學,順道窮攬勝景,看揚州風物。

他們倆人都是一方名士,朋友自然也都擅書畫。其中有位姓曹的老先生,書法極妙,只是深居簡出,不像逸禪先生那般張揚。孫先生與他是至交好友,如今也寫信將人請來,打算齊家選定書院名字後,請曹老先生為書院題字。

老先生到揚州的這天,齊鳶陪著孫先生去接人,就聽孫先生問:“書院名字可定了?”

齊鳶這幾天忙得顧不上選名,聞言搖了搖頭:“各鋪子送來的征名雖多,但大多以山或以景命名,並無新意,學生還得再看看。”

“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你莫要耽誤太多功夫。”孫先生道,“你這兩次的功課我看了,文章還算通達。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揚州雖然科舉不弱,但遠不如浙江紹興、江西吉水等地。我看你最近整日忙於雜務,是不是因府試案首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將來院試鄉試必過?”

齊鳶最近的確很忙,書院收回後,齊二老爺便又打上了主意,先是要去做掌教,後來又鬧騰著要讓齊旺和那群不學無術的夥伴進去。

齊鳶不肯答應,齊二老爺便聯合了齊家族長和各旁支長輩,向齊方祖施壓。

自家書院,如今又請來了名士大儒,族裏人當然個個都跟齊二老爺一樣,想方設法要塞兒孫進去。於是齊方祖每天都要面對一族人的討伐。

齊家祠堂開了兩三次,齊鳶每次都會被叫去問話。

雖然有老夫人頂著,但時不時這樣的確很費精神。

“都是些家務事。”齊鳶對此也很無奈,苦笑道,“學生會注意的。”

孫先生也知道齊家如今鬧騰地厲害,敲打了兩句後,便道:“我讓老友帶了一本《昭陽文集》,這本集子是他那得意弟子寫的。那學生跟你差不多大,頗有靈性,如今已作為紹興的貢生進了國子監。你且看看他的文章。”

齊鳶應是,想了想,問那位學生的名字。

“姓方,叫方成和,會稽人士。”孫先生說完,見齊鳶愣住,又道,“你可不要小瞧他,這位可是是楊太傅的得意門生。”

楊太傅……

齊鳶點點頭,低聲道:“學生知道了。”

他當然知道。

當年他去太傅府上時,曾在東書房見過一張紙,上面是楊太傅沒抄完的一則《端硯銘》。齊鳶當時心生好奇,低頭去看,然而越看越覺吃驚。

那銘文氣象磅礴,汪洋翰墨,絕非老太傅的手筆。

果然,那天楊太傅回府後,告訴他這是浙江的一個學生寫的,那學生名叫方成和,天資穎悟,但家貧如洗,平時給別人寫詩作文賺點錢。

這《端硯銘》便是他的代筆作。而買這銘文的同鄉學子,因打聽出太傅喜歡各種硯台,因此借著進京的機會,送了一方古硯給楊太傅,順道附贈了自己的文章和這則銘文。

太傅看其文章平平,這則銘文短短三十二字,卻雄壯雅秀,不由驚異。於是將人叫到府上詢問。

那同鄉左右支吾半晌,終究不敢遮掩,說出了方成和。

齊鳶當時神色不動,內心卻想,這人文采不錯,心機也深沉。

他那天也寫了一則銘文,同樣三十二字,壓在了太傅的桌上,心裏想著回頭倒要聽太傅如何評價。

不料隔天,自己便惹惱了皇帝,被禁足在府中,再也沒能見到太傅。

如今轉眼六年過去,這位竟已成了楊太傅的得意門生,並以貢生身份進入了國子監,若沒意外,他今年就要參加鄉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