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謝昶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有種冰火兩重天的煎熬在五臟六腑遊走,逼著他更進一步,可擡眸看到她才從方才的震驚與恐懼中脫離出來的脆弱身體,眼底灼熱的溫度慢慢冷卻下來。

他平靜地笑了笑:“你想喊什麽都行,叫哥哥也行,直接叫謝昶也行,或者喚我的字,謝無遺,都隨你。”

阿朝聽到最開始兩句還覺得正常,直到“謝昶”兩個字一出,她額頭的青筋都跳動了下。

讓她直呼哥哥名諱?這可是當朝首輔,連太子爺、滿朝文武都要尊稱一聲謝閣老的人!她一個黃毛丫頭,喊人家的大名,簡直就是老虎頭上拔毛,反了天了!

她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弱弱地問了一句:“你可知道,當今陛下喚什麽名號?”

謝昶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還是低聲回道:“殷炳勛,怎麽了?”

阿朝小聲道:“你覺得我進宮覲見陛下時,也能當著陛下的面,說‘殷炳勛,你可用過膳了’嗎?”

謝昶臉色微微一黑,“這與你如何喊我有任何關系嗎?”

阿朝道當然有關,“哥哥在我心裏,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讓我喊哥哥的全名,那就等同於造反,我是萬萬不敢的。”

謝昶嘆了口氣,她還是將他當哥哥,甚至比哥哥更神聖的存在,他要的,可不是她如此尊崇自己。

她說完眼神慢慢地暗淡下來,“何況謝府是哥哥的府邸,我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外人,人人都對你畢恭畢敬的,若叫人瞧見我對你不敬,即便人家面上不說,心裏指不定如何議論我……哥哥既然早知此事,將我找回來時就該告訴我的,外人也不會誤會我們是嫡親兄妹。”

謝昶沉默地笑了下,“怕你知道我不是親哥哥,就不喜歡哥哥了。”

話音落下,她眼淚又落了下來,“我怎麽會……”

謝昶靜靜凝視著她:“不會嗎?你自幼是我看著養大的,因為將我當哥哥看,所以格外依賴於我,倘若知道我不是嫡親的哥哥,你會跟我回府嗎,會肯讓哥哥抱你、背你嗎?你只會躲得遠遠的,一口一句‘大人’叫得人心寒,不敢有求於我,不敢像從前那般親近我。怎麽,我有說錯一句嗎?”

阿朝瞠目結舌,他居然還記著自己才入府時喊他大人。

謝昶嘆口氣,自嘲地一笑:“你模樣好,性子好,自幼就討人喜歡,鎮上的孩子都願意和你玩,後來你來書院,我的那些同窗個個喜歡逗你,如今府上的下人喜歡你,去一趟含清齋,太子公主也樂意親近你……可我有什麽?”

他擡起頭,一雙鳳眸黑沉沉地望著她,眉眼間不見一貫的冷峻鋒利,卻湧現出無限的悲涼:“我早已是該死之人,僥幸活下來,自始至終,不過只有一個你罷了。”

濃稠的酸澀再次翻湧心頭,阿朝眼眶紅紅的,只覺得突然一切都變了,倘若哥哥還是謝家人該有多好,即便家破人亡,他們也有彼此可以依靠。

可真相一旦撕開,她與哥哥都成了這世上孤苦伶仃的可憐人,她舉目無親,而哥哥也連唯一的妹妹都沒有了。

想來也是可笑,她前兒還說讓哥哥為謝家綿延子嗣,不知他聽了那話,心裏是何滋味。

謝昶攥緊了掌中那只手:“阿朝,你說過要永遠留在哥哥身邊,這話還作數嗎?”

阿朝從未聽過他說這麽多話,還是以這樣一種類似於祈求的語氣,以往只覺他站在權力的頂峰,卻忘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需要她的陪伴。

可她還是不確定,在外面漂得太久了,才享受了幾日有人倚仗的感覺,老天爺又奪走了哥哥的頭銜,心臟像被生生剜去一塊,怎麽都填不上了。

她豈會不想留在他身邊,比任何人都想,甚至生出了不該有的占有欲,想讓哥哥永遠只對她一個人好,甚至嫉妒起未來的嫂嫂,這些心思,她都不敢讓他知道。

阿朝緩緩地蹲下來,靠在他腿邊,她喜歡這麽坐,自小就喜歡。

她吸了吸鼻子,許久才喃喃地說:“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生下來時,也許在你眼裏只是謝家多了個女娃,可我從這個世界睜開眼的那一刻,你就是我的哥哥了……不管發生什麽,只要哥哥還拿我當家人,我自然願意一輩子都是哥哥的妹妹。”

謝昶深深嘆口氣,她倒是從沒有血緣的關系裏想通了,可又奮不顧身地跳進了另一個死胡同,要給他做一輩子的好妹妹。

罷了,一時間不能逼得太狠,就像一塊堅冰即便架在火上炙烤,也不可能立刻融化成水,來日方長,只要人在他身邊,總有一日能將這塊堅冰捂化了。

他傾身握住她的手,“走吧,跟我回家。”

阿朝還有些畏懼,即便知道哥哥會庇護她,那種以新的身份面對外人的恐懼仍然在心底盤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