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放在往年, 這樣的大雪落在西北,讓人想到的只有災害、餓殍和死亡,絕不會有人悠閑賞雪。

今年的平川卻大為不同, 百姓們只需要掃掃屋頂,把柴火與煤炭放進柴房, 以免受潮, 剩下的就是燒著暖炕,鉆著被窩,磕著甜瓜子,悠閑貓冬了。

不過, 這種窩在家裏的日子沒過多久,很快, 平川城就有了新鮮事——

平川書院要辦畫展啦!

說起平川書院,早在建造王城的時候就蓋好了, 就在朱雀門西北,緊挨著六部衙門。只是, 一直到現在,也沒正式開起來。

“平川王殿下說了, 這個書院是給平川的年輕人留作後路的。明年長安不是要加開恩科嗎?咱們平川的讀書人肯定要走出去一些,剩下的, 不擅長或者不喜歡讀書的, 就可以來平川書院學手藝,將來也好有一技之長。”

一位仿佛對楚溪客十分了解的百姓一路對前來做客的親朋好友介紹著,然後,從楚溪客旁邊經過……

楚溪客穿著小棉襖, 戴著兔皮帽, 耳朵上還掛了個繡著小貓頭的棉口罩, 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上去確實和尋常人家的小郎君沒什麽不同。

嚴子君玩笑般說:“崽崽真打算開書院?這是要和太學搶人了?”

楚溪客連忙搖了搖頭:“平川書院和太學不同,更像是一個專科性質的‘技能學院’,教教織布啊,制鹽啊,采礦啊,雕刻硯台啊之類的。”

季清臣輕笑一聲:“技能學院?這個想法倒是不錯。不過,織布、雕硯倒還好,制鹽、采礦也要教嗎?不怕方子泄露出去,斷了平川的財路?”

“等到他們學成出師,少說也要三年五載了,那時候平川應該已經緩過來了,就不必摳摳搜搜地扒著一兩個鹽湖了,更重要的是能為平川、不對,整個大昭做貢獻的人才。”當著兩位太學博士的面,楚溪客難得說了兩句場面話。

在場的大佬齊齊挑了挑眉。

季清臣丟給姜紓一個眼神:教得不錯。

姜紓勾了勾唇,矜持地驕傲著。

嚴子君輕嘆一聲,道:“如果當真是另一個‘太學’就好了。”

此話一出,姜紓和季清臣雙雙沉默了,彼此眼底都翻湧著復雜的情緒。

一眾小輩落在後面,悄悄說小話。

波斯同學小聲問:“為何不能開另一個太學?”

黃瑜低聲解釋:“太學招收的是將來能‘治國平天下’的人才,都是天子門生,平川貿然開一個太學,難不成想要造反嗎?”

波斯同學連忙捂住他的嘴,他娘親說了,在大昭“造反”這兩個字千萬不能隨便說,後果很嚴重!

之後,雖然很快換了話題,但這件事已然在眾人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

***

一聲鑼響,畫展正式開始。

緊閉的格扇窗同一時間開啟,一盞盞吊燈燃起來,柔和的燈光剛好照亮了墻上的書畫。

一幅幅卷軸錯落懸掛著,看似毫無章法,卻又奇妙地烘托出別樣的意境。

比如,那幅《牧童黃牛圖》,旁邊依次懸掛著《穿花蛺蝶圖》、《小園香徑圖》和《黃昏采菊圖》,一幅幅連下來,似乎講述著一個完整的故事。

屋子裏的布置也非常奇特,除了簡約的吊燈,連桌椅、帷幔都沒有,墻壁也是光禿禿的,只有書畫,一旦跨過門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畫作上了。

內行人漸漸看出了門道,不由感嘆主辦人的巧思。

有一個從洛陽來的年輕學子,千裏迢迢過來,把自己的畫作交給了主辦人。

其實,即便交上去了他也沒抱什麽希望,因為他從前不是沒有向長安、洛陽等地的大人物們遞過拜帖,然而,他一來沒有名師教導,二來作品風格獨特,因此處處碰壁。

這次來平川也是想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若不行,就放棄專攻繪畫,聽家裏人的話去考科舉。

他以為自己的畫會被掛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於是進門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從最偏僻的地方找起。

然後,傻眼了。

哪裏是“最偏僻的地方”?

屋子裏,走廊中,甚至窗欞上都掛著一幅幅書畫,每一幅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每幅畫作前面都站滿了人。

走近一看,學子更為驚訝。這些書畫的位置根本不是依據名氣決定的,而是各自的題材或意境。

最讓他動容的是,他那幅隱晦地諷刺去歲雪災朝廷不作為的畫作——《樹倒鴉死圖》,竟然有人讀懂了,並且和一首極有氣勢的邊塞詩掛在了一起。

學子激動地走過去,看到幾位氣質不凡的郎君正站在畫作前品評。

第一位郎君緩緩言道:“這位後生頗有想法,若加以培養,日後必成大器。”

第二位郎君語調溫和:“忘書兄如何判斷這是個後生?這等滄桑之感,更像位歷經人世艱辛的老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