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探查沈青梧是如何救了張行簡,這件事並不復雜。

往返十裏的路程,幾句問話,幾個標記,幾個關鍵的目擊證人。

這任務唯一的新奇點,大約在於這是張行簡親自來查。往日這些無聊的小任務,張行簡都是交予下人來做的。

長林跟隨著張行簡,欲言又止。

此時此刻天已黎明,站在一處山下破落村子的村口小井前,張行簡輕輕擦拭掉井緣邊沿的塵土與落葉。

金而薄的日光投在他低垂的長睫上。

他神色沉靜安然,唇角噙笑,似乎在回憶他短暫清醒過的那個黎明,曾看到過的虛幻又盛美風景。

既已確定沈青梧確實救過郎君,那麽——長林上前一步:“三郎……”

張行簡說:“我們再去查一下沈青梧是什麽樣的人。”

長林意外並疑惑:“有這必要嗎?”

張行簡側過臉,微笑:“你以為救我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嗎?”

長林便默然:是了,如郎君這樣算無遺策、極度冷漠的人,輕易不會給別人救他的機會。想做他的救命恩人,機緣巧合,絕不容易。

於是長林跟隨著張行簡回到東京,隨張行簡去穿梭於大街小巷,去了解那位沈家二娘子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街坊百姓們津津樂道:

“沈家二娘子沈青梧,那可是個混世魔王,從小到大,東京哪裏有架打,哪裏就有她湊熱鬧。也不知道一個小娘子,怎麽這麽好鬥。”

“哼,我們不認識她!她把我弟弟差點淹死,要不是沈家出面賠禮,我們非要去大理寺告她殺人不可!”

“那娘子,小小年紀,英姿颯爽……就是總不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總是惹麻煩。”

“你們也別那麽說……哎,她也是可憐孩子。”

張行簡拼湊出沈青梧的成長:

她生在妾室腹內,破壞了主公主母鶼鰈情深的愛情。妾室死後,主公怯懦,主母厭她,視她如無物。

三歲的沈青梧曾走失於東京街頭,只有她兄長出來找回她。

後來她習武,卻也是自己一個人瞎鬧,沈家沒有人正經教過她。她習武天賦越好,越是做點什麽,惹出的麻煩便會越多,大家越發對她敬而遠之。

她脾氣倔強,不愛說話,性情古怪,越長大,越不討喜。她曾試圖與沈家兄弟姐妹處好關系,被人戲弄過幾次後,她便獨來獨往,不搭理任何人了。

長到如今,沈青梧在東京闖下大禍小禍不少。有人嫌她毛躁,有人可憐她沒人教沒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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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林輕輕嘆口氣。

張行簡側頭:“你嘆什麽氣?”

長林:“我原先覺得她鬧出笑話,讓郎君進退兩難,很沒教養。現在看,她也沒那麽壞。也許她不是故意讓郎君難堪的。郎君難道不同情她嗎?”

張行簡挑一下眉。

他噙笑:“我倒羨慕她,運氣一向不錯。”

長林:“……不錯在哪裏?”

張行簡:“有人同情她。”

剛同情過沈青梧的長林一噎,看郎君戲謔他一句後,又恢復了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張行簡意態悠閑地行在長街上,長擺微揚,氣度優雅。長林跟上,聽張行簡問:“沈青梧在東京應該挺有名氣吧?”

長林:“都是些不好的名聲。”

張行簡:“她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好在哪裏?”

緊接著,他如同喃喃自語:“難怪我從來沒聽過這麽個人。”

——原來都是些不怎麽好的名聲。

在他禁於張家古宅、一步不離的那些年,在他坐井觀天讀書學習的那些年,沈青梧也許正坐在市井間的長街矮墻上,晃著腿吃著糖耍著刀,用天真又世故的眼睛,悠閑自在地看著這一切。

那是張行簡站在老宅墻下,脖頸仰得酸楚,也永遠看不到的天高雲闊。

他與她,成長於完全不同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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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葉睡得很不好。

她兩日聽不到堂姐的消息,掛念堂姐,怎麽問也得不到答案,便越來越惴惴不安。

沈青葉在去主宅向沈母請安的路上,尋借口讓侍女嬤嬤替她去拿藥拿披風。待跟著的人沒有了,她提著裙裾,掩著狂跳的心臟,去找沈青梧被關在哪裏。

她雖病弱,卻聰明伶俐,很快聽到了想聽到的消息。

但她在一片竹林外聽到了讓她心驚的消息:

“媽的,沈二娘太能打了吧。都餓了她兩天了,我們撲過去,還一下子制不住她。要不是那誰聰明,從後給了她一磚頭,咱們還抓不住她。”

“果然夫人有遠見,知道怎麽收拾沈青梧。就是她太倔了,死也不肯松口,不肯說放棄張三郎。那張家三郎小白臉一個,我看也不過那樣,何至於讓她念念不忘?”

“管她呢,反正她總是這樣。就打到她什麽時候松口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