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福, 快些,綢緞再往上些掛。還有這燈籠, 也掛到門檐兒下。”

“二夫人的院子也莫忘掛了, 明天晚上便要大婚了,你們幾個都加緊點兒幹活,這可是二少爺的婚事!千萬莫懈怠了!”

整個林府, 是半片白,半片紅。

白的是靈堂那邊的喪事, 喜的是二夫人院子裏的喜事。

自從把那未來的“二夫人”從梵安寺接過來後,林家上上下下,就沒有再消停過。

婚房內,女子一身鮮紅色嫁衣,端坐於菱鏡之前。

她穿著繡滿祥雲和花瓣的衣裳, 頭頂著鎏金玉冠,及腰的烏發被人盤成繁雜的發髻, 就連那鬢角也是極為幹凈利落。

芙蓉面, 桃花妝, 殷紅似血的口脂, 以及雙眉之間那一點桃紅色的朱砂。

明明是如此鮮艷的嫁衣, 只是她一只手臂臂彎處,用素白色的綢緞,綁了一個十分紮眼的結。

臂系雙結, 意為喪夫。

鳳冠霞帔, 意為嫁夫。

而她那即將拜堂的丈夫,正安穩地躺在棺.材裏, 被人放置於靈堂好生守著。前幾日她剛走進林府時, 曾被林老夫人逼著去靈堂跪拜了一下, 葭音低著頭,余光看見那系著白綢的棺.材,甚至還鑲著金邊兒。

有錢有勢之人,死後的棺.材都是拿金子做的。

而葭音今日,便要同這一樽棺.材拜堂成親。

凝露站在一邊兒,已經哭了好幾天。

這些天,林家的人都以一種十分怪異的目光,打量著葭音姑娘。

那些人表面上裝出一副尊敬的模樣,恭恭敬敬地喚她二夫人,背地裏卻不知偷偷說了多少風涼話。

凝露擦了擦眼淚,凝望著正坐在菱鏡前的新娘子。

待周圍人走了之後,她走上前去。

“葭音姑娘,你當真……要和他成親?”

自從葭音被帶回林家後,凝露也跟著過來了。

她說過,自己要跟著救命恩人,會用一生,去報答恩人的大恩大德。

葭音低著頭,整理著衣袖。

凝露便哭著道:“葭音姑娘,你生得這般美,人心也善,命卻為何這般苦。您若是不好意思,我替您去找鏡容法師,讓他來救您。”

聞言,鏡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少女忽然擡起頭來。

“別去。”

葭音咬了咬嘴唇,“別去找他。”

她演了觀音,卻不能渡自己。

正沉默著,院子外面突然響起一陣嘈雜之聲。

這幾日,西邊小院也沒有清閑過,時不時就有林家的人來找她。這一回,她本不以為意,卻依稀聽見有人道:

“梵安寺的高僧來了,正在前堂,要為二公子做法事。”

聞言,凝露的眼睛一亮,“我這就去找鏡容法師,讓他來救姑娘!”

說完,根本不等葭音阻攔,這小丫頭腳底一打滑,便一溜煙地跑出了房門。

凝露站在祠堂之外,靜靜候著。

安靜地等著那群高僧做完正事,而後井然有序地從祠堂裏走出來。

旁人不知道,但凝露卻能看出來,葭音姑娘對鏡容法師有意。

至於鏡容法師……

她回想著之前在宮裏的場景。

聖僧每每望向音姑娘時,他的眼神中,總會流露出幾分連他都未察覺的溫柔與寵溺。

可當她躡手躡腳走近時,卻沒有發現鏡容法師的身影。

凝露一怔。

按理來說,鏡容法師是清緣大師最得意的弟子,這種事,說什麽也應該帶上他呀。

眼前有清緣大師,有鏡無法師,還有鏡采和幾個叫不上來名字的小和尚。

她剛準備上前詢問,手臂忽然被人捉住。

“葭……葭音姑娘?”

她一襲鮮紅喜服,毫不避諱周圍人的目光,也來到祠堂前。

許是這道紅色太過奪目,剛走出正殿的佛子們也朝這邊望來。

葭音雙手交疊,站在原地,這一身嫁衣,倒襯得她十分溫婉端莊。

她烏眸定定,望向眼前之人,似乎是在問安:“清緣大師,鏡無法師。”

佛子們朝她微微一禮。

彼時天色已晚,明月漸升,清緣與鏡無面色淡淡,倒是鏡采,有幾分憂心地看了她一眼。

小和尚隱約覺得,葭音施主是在盼望三師兄來的。

她想見到他,即便是匆匆一個背影,不然也不會聞訊跑到這裏來。

但他不敢告訴葭音。

三師兄已經被師父關起來了。

自她離開梵安寺,師兄便跪在師父門前。終於,清緣大師勃然大怒,直接命人將三師兄幽禁。

今夜,應是鏡吉鏡和二人看守三師兄。

小和尚抿了抿唇,與葭音施主對視一眼。她的目光婉婉,一雙美目似乎凝結著哀怨與渴盼,卻又在一瞬間,眼中剛泛起的情緒忽然消沉下去。

葭音拉住凝露,給僧人讓道。

木魚聲遠,天際似乎落了雨,今夜的月色極為昏沉,暗暗的一層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