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齊崇跪拜在馬前, 一身銀白甲胄,在烈日下格外耀眼灼目。

甲胄反射出淩淩白光。

眾人一晃神, 又看見齊崇身後的沈星頌。他亦昂然坐於馬上, 微勒韁繩,而後與齊崇一般下馬。

朝台上鄭重一拜。

男子聲音清朗溫潤,像一對玉石相叩。

他揚聲:

“臣沈星頌拜見皇長子, 救駕來遲,請皇長子降罪!”

身後眾將士見狀, 隨他齊通通跪下,登即匍匐了一地。

“參拜皇長子!”

“參拜皇長子——”

葭音靠著台階,直起身形。

她揚了揚臉,瞧向鏡容,他一身袈裟站於高台之上, 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群人的跪拜。

冷風將眾人的聲音傳過來。

亦將他的衣袖吹鼓。

他是僧人,雖然在泉村知曉自己的身世, 卻沒有想過真的要入朝入皇室。若說葭音扮觀音時會提前演練、模擬, 可鏡容卻從未練習過身為皇子該如何如何。

那般冰冷的神色, 那種睥睨天下的目光……葭音看到後也不禁一愣神。他好像天生下來就有一種威嚴又矜貴氣質, 佛子手中舉著匕首, 再垂眸時,眼底似乎隱隱浮動一陣慈悲之色。

疏奏台下,鏡無與其他師門弟子亦緩緩回神。

滿朝文武看著, 原本已經告老還鄉的齊老將軍, 重新帶領著將士,手裏捧著皇詔, 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台上的那名佛子。

那名, 名動京城、萬人敬仰的鏡容法師。

何家軍隊被他們圍困住, 頃刻,齊崇便將何聿與貴妃拿下。

何氏滿臉不甘:“你……你怎麽可能是大魏皇長子,齊崇他怎麽會被你勸出山……”

鏡容在疏奏台高處,垂眼俯視著她。

以及腳底下亂糟糟的人群。

百官同何氏一樣,都沒有緩過神。

齊崇走上前,聲音雖滄桑卻十分有力道,將皇詔徐徐展開。

鏡容的回憶飄至幾日前。

金禦殿。

皇帝曾醒來過。

彼時他手裏執著銀針,剛點下一個穴位,龍床上的男子突然抖了一抖。

“水……”

看著眼前這個“生父”,鏡容面上並未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事實上,他的內心亦是沒有什麽波瀾,即便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後,只是稍稍驚訝了一下,旋即又恢復了平靜。

皇帝從被褥裏顫顫巍巍地擡起一只手。

鏡容斂目垂容,極有規矩地雙手奉上水杯。

“喂朕喝……”

皇帝的聲音聽起來虛弱得不成樣子。

他低聲應了句“是”,上前去服侍皇帝。

突然,對方擡起來沉甸甸的眼皮。

“你是誰……咳咳,張德勝呢。”

“回皇上,貧僧叫鏡容。”

“鏡容……”

皇帝沉吟了一下,“扶朕坐起來。”

“是。”

皇帝坐直了身子,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番。面前這名佛子,是個極守規矩的,問他話時,他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朕聽聞,你前些日子去了泉村。”

“是。”

“泉村的瘟疫……如何了?”

鏡容平聲:“瘟疫已除,裏面的百姓也都安然無恙。”

“朕想起來了,朕見過你,”龍榻上的男人強打起精神,眯了眯眼睛,努力辨認著,“三年前,太後生辰時,你進宮過。”

“是。”

“如今一晃兒,竟三年了啊。”

說完,皇帝用拳頭捂著嘴,重重咳嗽了幾聲。那咳嗽聲撕心裂肺,好似要將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般。

鏡容給他探脈象時,知曉其時日不多。

對方沒再說話,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沉寂。皇帝不知道在想什麽,身子靠著床榻,方轉醒的眸子又慢慢覆上一層迷蒙之色。

鏡容知道,他又要昏死過去了。

鬼迷心竅地,他竟不自覺地問道:“皇上,您可還記得余氏。”

皇帝的身子一震。

他錯愕地轉過頭,像是見了鬼一般,死死盯著鏡容。當皇帝的目光落到鏡容面上時,他似乎像想起了什麽一般,眸光顫了一顫。

皇帝看得很用力。

好似從他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突然,他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三娘……”

鏡容平靜地走上前,給皇帝擦拭嘴邊的血跡,給他紮針、喂藥。

也許是意識到了什麽,皇帝並沒有喊張德勝,整個身子軟綿無力地靠在那兒,口齒不清地講述起當年的往事。

二十年前,他無意闖入泉村。

一眼便相中了年輕貌美的余三娘。

鏡容將沾了血的帕子疊了疊,擱至一旁的桌案上。

彼時他風流成性,見余氏貌美,便起了侵占之心。於他而言,自己是大魏皇帝,全天下的女人皆可得之。他侵.犯了她,而後又問她願不願意同自己離開泉村。

余氏瑟縮著身子,搖頭。

後來,他一個人離開泉村,將這段□□塵封於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