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忍

周恒之快步踏過殿門,邁得極大的步子掀起一陣冷颼颼的風,裹挾著門外的寒氣鉆入養心殿,不經意間刮到了蕭淩安的面前,惹得他不悅地放下茶盞。

“陛下恕罪,臣有要事稟告。”周恒之趕忙恭敬地跪在地上,雙臂不安地打著顫,深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道:

“朝中右丞之位空缺,其人選一直爭議不斷,臣近日聽聞群臣要合力上奏,舉薦左丞沈文清擔任。”

蕭淩安目光一凜,冷冷掃過周恒之的發頂,掌心緩緩摩挲著溫熱的杯壁,似乎此事並非出乎意料,可眸中的陰雲還是更加深沉。

大梁有左右丞相之分,右丞協理軍政,權傾朝野,甚至連歷代帝王都十分忌憚。開國以來,右丞意圖謀逆之事屢屢發生,成了最大的禍患,所以他一直空置,打算等時機成熟,直接廢除右丞之位。

而沈文清現在的左丞,實權雖比不上右丞,但也是百官之首,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與威望無人能及,也是他容忍的極限。

奈何沈家人不僅不識擡舉,還做著一場春秋大夢。

“陛下,這是臣打探來的一分名單,皆是背後支持沈文清的官員。”周恒之心情忐忑地將藏在懷中的宣紙呈上去。

蕭淩安原本半倚著扶手隨性審視著,卻每往下看一個名字臉色就陰沉一分,脊背挺得如松柏般筆直,劍眉漸漸擰在了一起,握著茶盞的手掌驟然間收緊,指節都變成了青白色,力道大得幾乎要將茶盞捏碎。

這些人上至正四品要員,下至無名寒門,身份背景各異,卻都與沈文清關系匪淺。有的是他的得意門生,有的是曾經的幕僚,有的是他一手提拔......

這些人如同零散的墻頭草,怎麽可能有膽子來幹預右丞人選?唯一的緣由,便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暗中將他們團結在一起,成了朋黨。

至於這背後之人是誰,亦是不言而明。

蕭淩安手上的力道慢慢松開,銳利的寒光又瞥見了殿外那道長跪不起的纖弱身影,唇角揚起一抹諷刺又涼薄的笑意,聲如霜雪般冷清道:

“沈文清一心想獨攬大權,他的好女兒想爬上後位,沈家人還真是團結一致。若真遂了他們的心意,大梁的江山怕是要改姓了吧?”

周恒之滲出一身冷汗,一時間不敢接話,為難地用衣袖抹了一把額頭,斟酌了許久才開口道:

“陛下深謀遠慮,除掉沈家人只是早晚的事情,任誰也不能撼動江山。現在沈家正是春風得意之時,難免會露出破綻,陛下只要稍加留意,到時候一擊即中,永絕後患便好。”

說著,他的余光不自覺地飄向了殿外,眼前浮現沈如霜方才伸出凍僵的手,拉著他衣擺的模樣,似是哭過一般眼眶發紅,目光純澈又懵懂,帶著些渺茫的期望,如同雪地裏楚楚可憐的小白兔。

雖說人不可貌相,但他年近知天命,閱盡眾生相,極少看到這般幹凈的眸子,沒有欲望與雜念,如山間一汪清泉。

“陛下,”周恒之心底泛上幾分不忍,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打量著蕭淩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沈姑娘自幼在江南長大,與沈家並不親厚,嫁給陛下後久居內宅與深宮,並未發現她與沈家有太多的來往,或許......”

周恒之還欲說下去,可剛擡頭就看到蕭淩安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變了,表面上浮著一層笑意,眼底卻盡是審視和懷疑,仿佛在俯視著一只馴養的獵犬,若發現不忠,彈指間就可以掐斷他的脖頸。

他這才發覺說錯了話,急忙住口立在原地,後悔地掐著掌心。

蕭淩安生性多疑,這番話聽著是為沈如霜辯白,可難免會讓人疑心他與沈家的關系,若是埋下了禍根,他自身都難保。

“這種話,朕不想再聽到。”蕭淩安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如坐針氈的周恒之,眸中狠厲之色一閃而過,不過顧念他是多年心腹,只是冷冷丟下這樣一句話。

盡管就一句話,其中的警告和責備之意已十分明顯,周恒之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如同背負著沉重的山石,寒意從足底蔓延到心間,敬畏地叩首道:

“多謝陛下,臣定會謹記在心。”

蕭淩安淺淺頷首,讓他跪安,安公公好生將周恒之送出了殿門,有些拿不住地回到蕭淩安面前,請示道:

“陛下,沈姑娘現在該當如何?”

“讓她繼續跪著。”

蕭淩安的聲音沒有一絲遲疑。

*

北風呼嘯,吹得殿門吱呀作響,安公公安排人在門前掛上棉布,又添了些上好的銀骨炭,將殿內燒得溫暖如春,徹底與殿外的冰天雪地隔絕開,讓蕭淩安舒心地批折子,不受一絲紛擾。

倏忽間,一個小太監跌跌撞撞地從門外闖進來,踉蹌著行了個禮,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