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承諾

得了蕭淩安的意思,所有宮人都不敢怠慢,進進出出地為沈如霜沐浴更衣,太醫也仔細診斷一番,親自熬了藥給沈如霜喂下去,直到她的手腳漸漸暖和起來,才安心地行禮告退。

夜幕沉沉落下,寢殿的蠟燭熄了大半,忽明忽暗地籠罩著層層紗幔後的身影。

沈如霜雙眸緊閉,凝脂般的肌膚柔軟細滑,盡管面容上的血色褪盡,唇瓣遍布幹紋,也實在難掩姝色。墨發如綢緞般散落堆疊在軟枕上,襯得臉龐愈發精致小巧,如同描摹在畫上的美人。

忽然間,她似是在夢中受了驚嚇,眉尖痛苦地糾纏在一起,急促地張口喘息著,下意識側過身揪住蕭淩安的領口,囈語道:

“我、我沒做錯......”

絲絲清甜的體香鉆入蕭淩安的鼻翼,熟悉又陌生,讓他刹那間有些發愣,本想推開沈如霜的手凝滯在半空中,最終無聲落在她腰側。

暖意在二人緊貼的心口間交融,慢慢流入骨血中,如同羽毛撫過心間的傷口,莫明地心安與慰藉。

蕭淩安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目光浸透了夜色般深沉,空蕩飄忽的心卻緩緩落了下來。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最討厭的就是雪天。一到大雪紛飛的日子,便會整夜噩夢纏身,冷汗打濕後背,睡不得一個安穩覺。

興許是因為幼時,阿娘時常在冰天雪地無端用藤條抽打他,罵他是個孽障,鮮血融冰成水,染紅了一大片雪地。

又興許是在他歷經艱苦登上他太子之位時,阿娘難得地笑了,卻溫柔又殘忍道:“宇兒也懂事了,你把皇位讓給他,輔政幾年就隱退吧。”

他自小疼愛的幼弟,白日笑著送他飴糖,深夜就舉起匕首想要紮入他心口,面容扭曲又猙獰,咯咯笑道:

“哥哥,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是我的!阿娘也就只有我一個兒子了......”

後來他才發覺,連那飴糖中也下了劇毒。

也是在這樣的雪天,幼弟的鮮血沾滿雙手,阿娘瘋了一般將他當做仇敵,皆因他親手了結了這一切。

後來,縱使他費盡心機向上爬,站在了所有人都必須仰視的地方,這些往事還是像夢魘一樣糾纏著,仿佛上天對他的懲罰,深入骨髓地作痛。

直到一個不知名的夜晚,沈如霜主動鉆入了他的被褥,溫暖柔軟地倚在他冰冷的身上,清甜香氣伴他入夢,竟是難得地安穩踏實。

看來她也不是全然無用,若是留在身邊暖榻,倒也不是不可。

蕭淩安寒涼的指尖撫上沈如霜的臉頰,順著清晰的下頜線緩緩滑下去,如同撫摸著一具完美無瑕的人偶,勾起唇角道:

“只要你乖乖聽話,朕可以考慮給你一個位分。”

他的聲音很輕,可沈如霜似乎還是聽到了,眉心猛地一跳,猶疑地擡起了眼簾,葡萄般晶亮水靈的眸子裏,蒙著一層茫然無措的霧氣。

四目相對,她看到了蕭淩安眸中的玩味。

“只不過,有些不該有的心思,你不許想。”蕭淩安修長的拇指移到沈如霜的唇瓣上,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蹭得幹裂的傷口隱隱作痛,玩味中帶上了幾分警告。

沈如霜喉嚨幹澀,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腦子裏更是一片混沌淩亂,只能默默地凝視著他。

可蕭淩安並不在乎她的回應,說罷就兀自閉上了雙眸,不一會兒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沈如霜將方才的幾句話記在心裏,細嚼慢咽般品味著,愈發不解蕭淩安的意思。

難道他是為了位分生氣嗎?可她全心全意待蕭淩安,在乎的從來不是富貴權勢,而是夫君的一片心意,想名正言順地伴他身側。

她是蕭淩安的結發妻,一起熬過了最艱辛的日子,就算想要母儀天下,又何錯之有?除非......

“夫君,你是否和賢太妃想的一樣?”沈如霜顫聲問道。

一樣看不起她的出身,一樣厭棄她的執拗,一樣猜忌她的真心......

蕭淩安側身躺著,刀刻般俊秀的眉眼被烏發遮了大半,睡熟了似的沒有動靜,只有鴉羽般的眼睫稍稍顫動,大抵是冷風從窗縫鉆進來的緣故。

沈如霜始終沒等到回應。

*

明日一早,沈如霜受罰的事情就傳了出去。

原本就無人在意她,大多是將她當做茶余飯後的談資,嘲笑幾句就過去了,可落在有些人的耳朵裏,卻算是件不小的喜事。

賢太妃正小口品著晶瑩剔透的金絲燕窩,還未吃完就放下了調羹,矜持地用錦帕拭著嘴角,幸災樂禍的笑意藏也藏不住,眸光閃爍道:

“本宮還以為陛下多疼她呢,那日竟算好時辰趕來救場。現在看來,她不過還是一枚棋子,用過隨手便丟棄了。”

“可不是嗎?娘娘畢竟是尊長,她不識禮數沖撞了您,陛下為了挽回些顏面才會護著她,這不轉頭就下手這般重?看來是沒多少情分的......”宮女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