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誤會

時近正午,冬日淺淡的陽光才有了些許暖意,透過禦書房的鏤花窗照進來,落在鋪陳開的宣紙上。

蕭淩安稍稍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凝雪皓腕,泛著淡藍的經脈纏繞在指骨間,沉穩有力地執著狼毫揮灑濃墨,蒼勁地寫下一長串名錄,力道滲透紙背。

每寫下一個名字,他眸中的光就亮了一分,唇角的笑意愈發心悅,仿佛高高在上的閻羅判官,彈指間就判定座下之人的生死。

這些人是最後一批清剿的叛黨,亦是藏得最深,他費盡心力搜捕一個多月,終於將他們全部挖了出來,沒有一個漏網之魚。

從今往後,再也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剩下的只要處置朝中居功自傲的權臣便好,例如——沈家。

但這些與叛黨相比易如反掌,缺的只是一個適當的時機。

蕭淩安心情頗佳地擱下狼毫,正想吩咐傳膳,安公公卻先一步走上前來,道:

“陛下,沈姑娘請您去偏殿用午膳,說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與陛下商議。”

他剛收回的手在空中一滯,沒聽到般悉心整理著衣袖的褶皺處,緊閉著薄唇久未出聲,方才的笑意在不覺間已經一寸寸斂盡,眸中泛起冷漠與輕蔑。

從前在東宮時,沈如霜好幾回用“極為重要”之事請他過去,到頭來不過是下人們爭奪賞錢,吵嚷動手之類,立些規矩就能解決。

到底只是個江南鄉野來的女子,這點瑣事都會慌張無措,竟然鬧到了不得不請他去收場的地步。當時他正忙著清理幾個皇兄的余黨,根本不想在這種事兒上分心,每回都是強壓著性子。

不過今日他心情尚好,就當陪著沈如霜再演幾場戲,讓安公公下去備馬。

*

偏殿門前,沈如霜披著一身如意雲紋鬥篷久久佇立,瓷白的肌膚似是要和冰雪融為一體,寒氣在長睫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遠遠看去亮晶晶的,閃著楚楚動人的光彩。

可這張標致精巧的小臉卻布滿苦惱與不安,時不時踮起腳尖眺望著遠方。

從前,蕭淩安入主東宮後就日漸繁忙起來,雖然同住一宮之中,但時常十天半個月都見不著一面。

為了能讓蕭淩安多來幾回,她偶爾縱著下人們胡鬧,著人添油加醋地傳到他耳朵裏,再故作束手無策之態,扯著借口多留他幾時。

這個法子很有效用,每一回蕭淩安都會及時趕來,步履匆匆地揚起院子裏的塵土,衣角也被疾行的風吹動著,翩飛的影子映在地面上。

那時沈如霜心裏甜絲絲地想,她的夫君到底還是心疼她的,不舍得她被下人糾纏欺負,才會丟下手頭上的事情來護著她,平日是因為太忙才會冷落罷了。

所以當她近日積了滿心的疑惑與忐忑時,才不得不用這個法子引蕭淩安來當面問一問。

不遠處行來金頂紅綢的馬車,沈如霜心中松了一口氣,唇角綻開一抹笑,三兩步就迎了上去,聽到安公公輕咳一聲才後知後覺的行禮,纖細白嫩的手指絞動著絲帕。

蕭淩安一言不發地下了馬車,墨色刻絲鶴氅襯得身姿愈發挺拔俊秀,脊梁如雪松般立成一條筆直的線。他深邃的眸光淺淡掃了一眼冷清的偏殿,劍眉微微挑起,似是有些意外。

以前都是雞飛狗跳的情形,這次倒是格外安靜,只有沈如霜一人孤零零候著,身形單薄嬌弱,好似一陣北風就能吹走。

“究竟是何事?”蕭淩安並不想費神去猜她的心思,聲音中透著不耐。

沈如霜驀然擡起瑩潤雙眸,眼睫隨著動作輕輕顫動,將蕭淩安的每一分神色刻進心裏,抿了胭脂的唇瓣張開又闔上,發髻上的絹花被風吹得瑟瑟發抖。

其實她本想問清沈蕓之事,蕭淩安機敏謹慎,耳目遍布後宮,定然明白賢太妃的用意,可他為何又要視若無睹呢?

若是默許了賢太妃的所作所為,那她這個尚且沒位分的結發妻又算是什麽?

沈如霜有太多酸澀的話要倒出來,可觸及蕭淩安的目光時,只看到了漠然與不解,更無心虛與愧疚,仿佛在質問為何要唐突地騙他過來。

這倒是讓她愈發迷茫無措,不禁懷疑莫不是她自個兒思慮過多,想岔了錯怪蕭淩安。

“陛下,先用膳吧。”沈如霜暫且穩住心緒,保持著嘴角柔婉的笑,與蕭淩安一同進了屋。

偏殿的小廚房不能和禦膳房相提並論,桌上一片素凈清淡,為數不多的葷腥也品相難看,蕭淩安僅瞥了一眼就皺起了眉,不情願地坐在桌邊。

他的目光從每一道菜上掃過,好不容易發現一盤清炒蝦仁,緊實白凈的蝦球與辣椒爆炒後散發著陣陣香氣,鮮美又不失清爽,看著還算不錯。

蕭淩安剛拿起筷子準備夾起,卻忽然間停滯在半空中,最終陰沉著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