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悔恨

蕭淩安懷疑自己聽錯了,疾行而上的步子驟然頓住,面容上的慍色和瘋狂緩緩褪去,最終凝滯在蕭條寒風裏,上挑的眸中是三分意外、三分可笑、四分不解。

從前沈如霜並非沒有鬧過,猶記得在王府時,他處於腹背受敵之際,沈文清卻遲遲不肯表態,拖得險些走到絕境,再也沒有翻身之日。

那時他整整七日故意不見沈如霜,好不容易見了一面,偏偏那日他得知沈文清暗中幫助那幾個皇兄的消息,當即就摔碎了她最心愛的花瓶,忙活了一整天的菜是看也沒看一眼,狠狠嘲諷幾句就拂袖而去。

沈如霜不懂朝政,更不明白這些錯綜復雜的關系,只以為他蓄意冷落針對,跪在門口哭鬧了一夜還是沒等到他半句好話,第二天就負氣收拾包袱離開了王府。

所有人都勸他派人去找,只有他始終淡定地晃悠著茶盞,輕笑著將這些聲音壓下去,料定沈如霜會自己回來。

果然不出三日,沈如霜就主動回了王府,雙眼通紅地朝他撲來,承認是她不夠溫柔賢惠,沒能理解他的難處。

從那時起,他就明白沈如霜不會離開他,也離不開他。

如今看見沈如霜這般決然又激憤,仿佛賭上了所有的勇氣和力量來提出這樣一句話,連嬌弱的身軀都顫抖得不成樣子,他倒一時分不清是真話還是假話了。

若是沈如霜真的離開了,又會有什麽不同?蕭淩安說不出確切的答案。

沈如霜只是一個外室養的鄉野女子,既無高貴出生,又不夠機敏圓滑討人開心,似乎總是被人忽視,應該沒什麽重要的,也不會有什麽留戀。

盡管蕭淩安這麽想著,可心底還是莫名其妙泛上一絲幾不可查的慌亂,這種感覺讓他很是不悅,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暗中脫離了他的掌控,變得愈發不可抑制。

他眸中夜色翻湧,深沉如子時的濃霧,可過了片刻就消散得稀碎,似是明白了些什麽,不再思慮這樣的問題,從喉嚨間發出一聲極輕微的笑意。

真話也好,假話也罷,終究都只會是一場笑話。

沒有哪個帝王之妻能夠這樣荒唐又隨意地離開深宮,更不可能用這般孤勇又堅決的態度來觸碰帝王之尊,企圖以卵擊石搏一搏。

沈如霜只不過在癡心妄想,提出來的話也如孩童般幼稚可笑,就算拼上了所有的底氣也終究只會是一場夢幻泡影。

既然成了他蕭淩安的妻,就生生世世不可能再讓她離開,無論是自由歡快還是孤寂苦悶,哪怕是在深宮化為灰燼,那也只能屬於他一個人,與他一同葬入陵寢。

再說了,為何她要離開?難道就是因為那一本粗劣不堪的曲譜、一把早已腐朽的琵琶嗎?

這樣的東西他根本不會放在眼裏,皇宮的東西比這些好千萬倍,若是沈如霜喜歡,他可以賞給她,只要她能夠乖乖待在偏殿裏,溫順柔婉地開口向他討要。

蕭淩安越想越覺得沈如霜讓人費解,加之方才那話實實在在挑釁了他最為珍視的威嚴,目光掠過墻角的琵琶時心底又泛起一陣讓他煩躁的慌亂,仿佛沈如霜要掙脫他的掌心飛走一般,恨不得將琵琶也一起毀了。

興許是發現了蕭淩安眸中的端倪,沈如霜忽的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猛然間從冰冷的地面上竄起來,一個箭步沖上去護住琵琶,連同曲譜一起緊緊護在懷中,警惕又防備地死死盯著蕭淩安,如同提防著一頭惡狼,被冷汗打濕的小臉蒼白如紙。

她一步一步地向後退,盡力同蕭淩安拉開一段距離,直到脊梁抵著潮濕陰暗的角落,實在退無可退之時才止住腳步,緩緩蹲下身子縮著一小團,望向蕭淩安的目光滿是恐懼和膽怯,也恍惚間在蕭淩安的眸中看到了點滴糾結。

“離了朕?你能去哪?”蕭淩安在距離沈如霜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劍眉緊緊擰在一起,冷冷問出這句話。

他不喜歡沈如霜現在對著他的樣子,總是充滿驚懼與恐慌,在不知不覺間再也沒有了當初乖順嬌柔的模樣,讓他也抑制不住地煩悶和氣惱,偏偏卻只能任由她牽著鼻子走。

若是換作其他所有人,無論是朝野忠臣還是身邊的奴婢,他都會欣賞他們畏懼的神色,可唯獨沈如霜有些不同,就算世人都懼怕他,他還是想讓沈如霜待他如初。

“我.......我想阿娘,我要回江南去,我......我一個人也能好好活......”沈如霜回答得磕磕絆絆,氣息因為驚懼和過分緊張變得斷斷續續,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卻說著說著,聲音變得低啞又委屈,最終泣不成聲。

她說的都是真心話,也知道離開了蕭淩安能過得很好,可是越是這麽說,她越是絕望,如同被人奪走救命稻草,墜入深淵般無法自拔,也無人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