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破滅

冬夜的天黑的格外早,沈如霜白日裏彈了許久的琴,不免有些困乏,誰知一覺醒來天色已無一絲光亮,疏星殘月遙掛夜幕,殿外也寂寂無聲。

不過這時她精神倒是不錯,用了些許清粥小菜便坐於窗前,點了幾盞燭火照著光,半倚著美人榻翻看著一本曲譜,眸光寧靜而悠遠,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用輕柔的指尖淩空比劃幾下。

這是玉竹晚些時候從木箱中翻出來的,亦是江南舊物。兒時日子過得緊巴巴,沒有余錢去買正經曲譜,她就用辛苦攢下的銅板買了筆墨紙硯,遇上了譜子就隨身抄錄,有時偶然聽到也會牢牢記在心裏,憑著記憶一筆一劃記下來。

如此年復一年,她抄下的曲譜變成了厚厚一沓紙,最上面的紙緣已經泛黃,字跡也圓潤稚氣,想來還是她剛會寫字時記下的,不如後面的平穩秀氣。

沈如霜不禁莞爾一笑,仿佛透過一本曲譜,能夠親眼看見過去的一幕幕,每一頁都帶著獨特的故事,或歡樂或遺憾,現在想來跟夢一樣遙不可及。

正看得出神,玉竹慌張地跑進來,氣喘籲籲撫著心口道:“陛下來了,現在正在殿門口呢,小姐快些準備著吧!”

沈如霜有些意外地放下書卷,坐著遲遲沒有動彈,細長黛眉微微一揚,靈動雙眸轉悠了一圈也未曾想明白其中緣由,慢慢籠罩上一層不解和茫然。

從前都是她求著蕭淩安來,否則他不願踏足這偏殿半步,如今日這般上趕著來倒是頭一回見。難不成是出了什麽大事?

話音剛落,蕭淩安就邁過了門檻,大步流星地進了寢殿,身上落著星星點點的寒霜,在燭火下閃著晶瑩的光亮,翩飛衣擺帶著冷風倒灌進來,霎時間吹熄了大半燭火,寢殿變得昏暗又寒冷。

蕭淩安與沈如霜隔著幾步之遠,微弱的燭光堪堪照亮他半邊俊容,可帶著決然戾氣的眸光如利刃般刺破黑暗,毫無阻攔地盡數紮在沈如霜身上,攥得青白的指節發出一聲突響,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刺耳。

他是處理完政事就即刻趕來的,幾乎要壓抑不住心中那團火氣與煩悶,責備的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卻見沈如霜小心翼翼地行禮,努力做成標準規矩的模樣,清麗的眉眼籠罩著迷霧般無措,時不時無辜地偷瞄著他,仿佛在質問他為何要無端打攪。

這像是當頭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又如同硬刺釘在了棉花上,滿腔的慍怒連宣泄的出口都尋不到,只能硬生生堵在了喉嚨口。蕭淩安的理智恢復了幾分,強壓著性子淺闔雙眸呼出白氣,冰涼的指尖攀上沈如霜嬌嫩的臉頰,緩緩地反復摩挲,微啞的聲音帶著曖昧,卻被更大的危險遮蔽:

“今日究竟有多少人聽過你彈琴?日後,再不許這樣胡鬧。”

聞言,沈如霜黛眉緊蹙,起身後立在一旁半晌不應聲,咬著唇瓣的貝齒力道越來越重,不一會兒就隱約可見血色,不屈又疑惑地盯著蕭淩安。

彈琴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彈者無心,聽者無意,左不過是在落寂乏味的深宮中尋一絲樂子罷了,如此才能讓死氣沉沉的光陰鮮活些,怎麽就不能讓人聽見?

再者,宮人們瞧著都頗為喜愛她的琴音,今日也是她入宮後最快活最自在的一天,仿佛回到了江南街巷中無憂無慮的年歲,就算現在走不出層層深宮,也能有些許慰藉,為何落在蕭淩安眼裏就是“胡鬧”了?

“聽了又如何?”沈如霜思及此心底也不免抵觸,眸光堅定地凝視著蕭淩安問道。

黑暗中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笑聲,蕭淩安非但沒有惱怒,反而是悠悠一掀衣擺坐了下來,眼底卻沒有分毫笑意,只有一閃而過的漠然與殘忍,勾起的唇角略顯紅潤,在晦暗中染上幾分妖冶之氣,聲色平靜得如冬日冰面:

“不如何,不過是削去雙耳,挖掉雙目,再逐出宮罷了。”

沈如霜猛然打了個寒顫,驚懼地瞪大了雙眸,倒吸一口涼氣望著蕭淩安,琉璃珠般透亮的眼球都止不住地晃動,仿佛看著一個皮囊俊美無儔,內心卻殘暴嗜血的怪物。

蕭淩安的姿態閑散隨性,如同隨口講著一個玩笑話,她卻不敢不信。這一路腥風血雨,她親眼見識過蕭淩安折磨人的手段是多麽狠厲殘忍,那些曾經踐踏過他的人,最後都會痛不欲生地倒在血泊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如霜一時不敢出聲,生怕說錯了話蕭淩安較真起來會連累他人,只能膽怯地縮著身子,靜默地斂著眉眼,知道為今之計是找出幾句好聽的話來安撫蕭淩安,然而搜腸刮肚許久也想不出來,更說不出口。

那些宮人做錯了什麽?她又做錯了什麽?憑什麽像個人偶般被蕭淩安無理又任性地擺布,還要扯出一個笑臉?

心底那股委屈和悲憤如泉眼般源源不斷地冒上來,沈如霜將衣角揉的皺皺巴巴,牙根都快被使勁咬碎,掙紮了許久還是堅韌不屈地仰起頭,反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