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容毀

遇刺之事鬧得人心惶惶,今年的冬獵也不得不作罷,蕭淩安和沈如霜快馬回了皇宮,王公貴族也陸續回京,禁軍清理著皇家獵場和搜捕余孽,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提前安排好的一般。

養心殿內,蕭淩安換下了滿是血漬的衣衫,擦洗了很多遍才將身上的血腥氣隱去,一襲月白銀邊長袍纖塵不染,骨節分明的手指撐著額角坐於檀木桌前,眸中卻是從未有過的空洞和淩亂,木然望著窗外的天從夜幕深沉到晨光熹微。

分明窗外的池塘平靜無波,可他心裏像是有狂風暴雨侵襲了一整夜,到了此時依舊沒有平息。腦海中反反復復閃現轉過身時沈如霜的臉龐,利箭擦過時她那淒迷又不甘的目光深深刻在心裏,讓他第一回 如線團般淩亂不堪。

自從發現了沈家的不軌之心,他就從未放下過對沈如霜的猜忌與懷疑,總覺得她所有的費心討好和蓄意接近都別有用心,定是沈文清指使她這麽做來探聽消息。

但是有時候,沈如霜看起來又懵懂單純,身上那股子執拗勁兒近乎傻氣,似乎根本不懂圓滑世故和以退為進,總是屢屢惹他生氣,讓他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她又是為了什麽。

其實這次刺殺早在意料之中,上回楚新元送來了沈文清豢養死士的消息後,他就已經在暗中準備,為的就是引蛇出洞再一擊即中,讓沈文清再也沒有翻身之日。

他知道這回十分兇險,引誘沈如霜同去也是想試探一番,似乎總是暗暗指望能夠找到她與沈家無關的證據,這樣就能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將沈如霜留在身邊。

當他看到那些刺客招招狠絕地沖著他殺過來,卻唯獨避開了沈如霜時,心中翻湧而上的失望與怨恨根本無法抵擋,仿佛他心中渺茫的一點希望是一個笑話,嘲諷他聰明一世卻被一個女人蒙騙。

他從未想過沈如霜會為了他擋箭。

她不是沈家的內應嗎?她不是幫著沈家謀權篡位嗎?她不是想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嗎?她......究竟為何要救他?

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還是她始終就不是沈家的同夥?

如果是後者,那這些年又算是什麽?

蕭淩安陷入無盡的掙紮與糾纏,讓他窒息又煩躁不安,仿佛千萬條藤蔓緊緊勒住他的心臟,不可抗拒地將他拖入無盡深淵,無法再去面對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時周恒之通傳進了養心殿,恭恭敬敬地將一本奏折呈到蕭淩安面前,道:

“啟稟陛下,沈文清雖還未招供,但是他的同黨見大勢已去,已經將他的罪行盡數透露,加上楚新元搜集來的那些證據,不出幾日就可以定沈家的罪。”

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沉穩和緩,此時卻也不免帶上些恭賀與興奮,畢竟這是蕭淩安從入主東宮那時起最大的心願,如今一朝實現應當是極為快意。

可蕭淩安只是淡淡應聲,眼底沒有半分波瀾,俊秀的面容如同木頭一般無悲無喜,只有無盡的空洞,似是還沉浸在方才的思緒裏,如同聽到一件尋常政事無異。

沉默了半晌,連暖閣中的空氣都變得沉悶窒息,蕭淩安忽的發出一聲銳利的笑意,不像開懷也不像嘲諷,帶著說不出來的復雜和詭異,燭火在無神雙眸中跳動,金邊發帶不經意間散開,墨發緊貼在玉白的臉頰上,襯得嘴角那一抹笑意愈發突兀刺目,俊秀的面容泛出幾分森然的妖冶。

若是在從前,他一定會以為這是個天大的笑話,爽快地斟滿一杯酒。

沈家人費盡心機謀權纂位,最後非但沒傷到他分毫,還毀了自家的女兒,難道不可笑嗎?他們可真是愚不可及又莽撞無知,活該被他踩在腳下。

可不知為何,他現在一點也不高興,更沒有諷刺沈家人的心思,眼前不斷浮現的都是沈如霜曾經的笑顏,她純澈靈動的雙眸,還有那一刻她滑落的熱淚,滾燙的傷口......

周恒之看見他這副模樣心中駭然,硬著頭皮輕咳一聲,提醒道:

“陛下,沈文清已經在地牢中了,您要去親自審問嗎?”

蕭淩安如夢初醒地一愣怔,眸中恢復了幾分清明,緩緩搖了搖頭,喃喃道:

“朕去看看她。”

*

西南偏殿,宮中許多太醫都被拒之門外,焦頭爛額地在院子裏打轉,時不時去敲響殿門,滄桑的聲音中滿是疲憊和無奈。

蕭淩安沉著臉邁入偏殿,所有人都驚懼地跪了滿地,生怕沒把事兒辦好惹怒了心情不佳的帝王,其中膽小的已經開始顫巍巍地支撐不住。

“陛下,微臣會用盡畢生所學診治沈姑娘,但是她一直將咱們拒之門外,微臣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呀......”為首的張太醫一臉為難地說出了眾人的心聲。

“這是為何?可曾上過藥了?”蕭淩安淩厲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冷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