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爭執

日子一天天過去,蕭淩安忙著處決沈家同黨,隔三差五就有斬首流放之類的詔令,皇宮上下人心惶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對著,沒人會注意到寒冬天氣少見地回暖,也不會發現西南偏殿已經許久未開。

剛到辰時,沈如霜就從睡夢中忽然驚醒,凝視著輕紗帷幔許久也無法入眠,反而愈發清明,腦海中的思緒不住地翻湧著,幹脆披衣起身,坐在了梳妝鏡前。

晦暗銅鏡中倒映出一張清婉秀麗的臉龐,膚如凝脂般細膩柔滑,櫻唇小巧瑩潤,俏麗的鼻尖和細彎黛眉依稀可見往日靈氣,只是秋水般的眸中盡是茫然與憂愁,凝視著臉側一道淡淡的疤痕。

經過這段時日的悉心照料,傷口已經好了大半,疤痕約兩段指節長,泛著一層淺粉,微斜地橫於耳前的臉側,並非十分惹眼,若是多抹些脂粉再散落幾縷秀發,應當不易發現。

沈如霜久久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纖長濃密的眼睫微微發顫,單薄的指尖緩緩撫摸上那道疤痕,發癢的觸感讓她氣息一時有些淩亂。

她在養傷的日子裏一直沉默寡言,也幾乎沒有邁出過寢殿的門。

起初所有人都覺得她傷心過度,還會耐著性子安慰一番,後來發現她三餐起居一切如常,皆以為她已然接受了事實,便懶得再來費唇舌,更有甚者還會暗暗羨慕她救了陛下的命,這一世都不用發愁了。

可是只有沈如霜自己知道,這些天是怎麽熬過來的。

哪裏會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更何況她曾經是街巷中出挑的一個,自幼無論是鄰家嬸子還是巷尾阿婆,見了面都笑嘻嘻地誇她模樣俊俏,不知以後便宜了誰家公子。

那一箭雖然只是從臉頰擦過,並未傷及性命,卻硬生生將她為數不多的驕傲折斷了。

只不過她別無選擇,用一道疤換一條命,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也是到了這時才知道,若是真正心疼她的人,就算不多言語也知曉她心中痛楚,而蕭淩安這樣心如寒冰的人,就算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和傾訴,也只會惹他厭煩。

沈如霜輕輕嘆了一口氣,隨意地在梳妝匣中翻找著首飾,卻無意間發現最底層有一個小小的錦盒,用一塊淡紫色的絲帕包著,寶貝似的收在最裏面,生怕碰壞了。

她一層層將其揭開,才發現這是一只豆種翠玉鐲子,底子粗糙雜亂,幾乎沒有水頭,唯獨中間一抹翠色勉強能夠入眼。

這原本不值幾個錢,這般珍視只因是阿娘的遺物。

她幼時聽巷子裏的老人說,阿娘年輕時生的極美,也極愛美。當時她全然不信,直到偶然在阿娘的匣子裏找到了沈文清留下的一幅畫像。

畫中的阿娘花容月貌,身姿窈窕婀娜,笑起來眉眼彎彎似新月,梨渦淺淺旋於唇邊,當真是標致的美人,與眼前憔悴幹瘦、眼角布滿皺紋的阿娘判若兩人。

還記得那時她眼淚汪汪地環住阿娘的腰,吸著鼻子問阿娘會不會難過,阿娘不悲也不惱,笑容一如往常般溫柔似水,撫摸著她的發頂道:

“興許是難過的,但是囡囡不必心疼。咱們活著又不是只為了這張臉,還有良辰美景,三餐四季。哪怕容顏盡毀亦不足為懼,最可怕的是自輕自賤,意志消沉,那才是真的完了。”

那時她年幼無知,聽不懂阿娘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只當她是在安慰著自己。現在這般境況再次回味起來,倒是豁然開朗,徹底明白了阿娘話中的深意。

沈如霜倏忽間從椅子上站起身,黯淡的眸子被燭光映照得發亮,如同在深處燃起了兩團小小的火焰,面容上的陰雲消散了些許,仿佛有微風拂過般溫柔又堅韌。

是啊,就算是破了相又如何?她這輩子不能被永遠困在深宮裏,她要想辦法離開這裏,要回到自由的江南去,她此生還有太多的美好在等著自己。

只要她跨過了這道坎,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心願也都會實現的,若是就此遮掩逃避才是真的再也沒有指望了。

沈如霜在這瞬間如夢初醒般想明白了,步子不免激動和慌張,三兩下就行至窗前,第一回 將重重簾幕果斷拉開。

冬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照下來,悄然融化著堅實的冰雪,院子裏的地面都閃著亮晶晶的光彩,如同撒了一層碎金。枝頭偶爾聽聞幾聲鳥雀嚶啾,就算被困於宮墻之內也盡力撲棱著翅膀,飛上屋檐離去了。

“玉竹,我想出去轉轉。”沈如霜唇邊揚起一抹笑。

很快玉竹就聞聲而至,差點兒以為聽錯了,看見沈如霜重新振作的模樣眼眶發酸,哽咽著應聲準備去了。

*

養心殿內,蕭淩安暫且將堆疊的奏折置放在一邊,手中擺弄著一塊即將做完的面具。

這塊面具瞧著與眾不同,通身用黃金打造而成,玲瓏小巧只有巴掌大,金絲纏繞成一只惟妙惟肖的鏤空鳳凰置於其間,兩頭穿著柔軟金絲線可以系與腦後,就算說是別具一格的妝飾也不足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