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妄想

明亮的天光破雲而出, 碎金般星星點點灑落在凝結著冰雪的街道上,在寒冬臘月帶來了幾分難得的暖意,看得人心頭也明朗起來。

沈如霜背光而立, 微風吹開了帷帽的一角,依稀可見光芒透過薄紗給她的發絲籠上一層金光, 眸中含著久違的溫婉笑意,連纖長的睫毛上都積了一層細碎的晨光,襯得嬌小的臉龐愈發清麗明媚。

她微微發顫的指尖透著激動和欣喜,但面上還是淡定從容地將馬車交給店裏的小廝, 又給了幾個錢吩咐他找機會賣了換成現銀,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帷帽,將容色遮了個嚴實, 不動聲色地跟著陳鹿歸去了閣樓。

木門“吱呀”一聲沉重地闔上,沈如霜這才稍稍松了口氣,迫不及待地將帷帽一把扯下,唇角抑制不住地揚起一個極為歡欣的弧度, 眸子如同葡萄般晶亮地凝視著陳鹿歸,聲音帶著幾分不可置信,道:

“二哥哥,我真的出來了, 我真的離開了皇宮......”

陳鹿歸心疼又靦腆地打量著沈如霜,文弱白凈的手指下意識攥緊了發白的衣角, 只顧著樂呵呵地笑著點頭, 清俊的面容上泛著幾分情怯。

他與沈如霜在江南一同長大,一個善良活潑人見人愛, 一個頗通詩書才華橫溢, 自幼就時常被人打趣是最為般配的青梅竹馬, 日後結為夫妻也是一段佳話。

那時他們都懵懵懂懂,半點不明白男女之情究竟是何物,就算有人暗中找爹娘說媒也不太放在心上,聽過便當是一個笑話,照舊整日熟絡客氣地來往著。

從前他見了沈如霜都不會面紅耳熱,只當她是出身可憐的鄰家妹妹,偏偏又生得模樣俏麗,心腸也是極好,平日裏多疼著她幾分罷了,就算忽然聽聞霜妹妹去了京城,興許不會再回來了,心裏也只是空落落了幾日,後面便也不會時常惦記著了。

直到那日在偏殿重逢,他才發現曾經天真單純的豆蔻少女,如今出落得這般清美秀麗,宛如望見悉心栽培的海棠驟然盛放,而他自己也比想象中的驚喜得多。

至於答應配合著她逃離皇宮,也是一時腦熱點的頭。

他深知裏面的利害和危險,但還是不忍看著沈如霜被困在金籠一樣的深宮裏,就這樣被一天天磋磨了鮮活靈氣,心想著咬咬牙幫一次也算不辜負往日情分。

現在偷偷瞄著沈如霜因為欣喜而愈發昳麗的面容,還有她眸中亮起的感激和興奮光彩時,他反倒是越來越手足無措,滿腹詩書都也找不到合適的說出口,只能耳根微紅地撓著後腦。

見了陳鹿歸埋頭不語的模樣,沈如霜以為他是在擔憂此事敗露應當如何是好,趕忙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一段距離,堅決地撫著小腹道:

“二哥哥放心,我不會拖累你,也不可能再回到姑蘇,否則蕭淩安極易發現蹤跡。等到商船靠近江南的時候我就會先行下去,尋一個偏僻的小鎮安頓下來。”

聽了這話,陳鹿歸非但沒有寬心幾分,反而比方才更加擔心,皺起眉頭道:

“這怎麽行?你懷著身孕本就不易,如何獨自安頓容身之處?就算能夠順利地安定下來,一個人怎麽把孩子生下來?”

沈如霜看出了陳鹿歸眸中真切的關懷,也知道他所言句句屬實,心間半是暖意半是寒涼,但依舊樂觀平靜地笑了笑,擡手將鬢發攏於耳後,道:

“那又如何?不過就是以後被街坊鄰裏多嘲諷幾句罷了,日子總要一天天過下去,時日久了自然也不會有人再用心這樣的事兒。”

聞言,陳鹿歸深深地望著沈如霜含笑的眉眼,一時間心疼又躊躇,抿著唇許久都沒有接話。

他知道現在若是任由沈如霜這樣去做,她以後的處境會和她的生母一模一樣。

雖然時隔多年,他還是依稀記得幼時沈如霜的阿娘時常被人冷嘲熱諷,若是一不小心做錯了點小事,遇上脾氣不好的,也會揪著那些往事不肯放手,說她是野男人玩剩下的東西,她的女兒就是個小野種。

所有街坊鄰居見了都會退避著,生怕與她們有了交集會一起被羞辱。直到過去了將近十年,久到眾人都快忘了這些不足為道的小事,才慢慢地接受了這對母女。

他無法想象若是沈如霜也將這些經歷一遍會如何,她本就是拼上性命從皇宮中逃出來的,為何還要受這樣這麽人的罪?十年是何其之長,沈如霜能不能撐到眾人記憶變淡的那一刻呢?

“霜兒,其實我......”陳鹿歸腦海中還未想好,但口舌卻先行一步將心裏話開了頭,只能逼著自己把心一橫,硬著頭皮道:

“其實我可以陪著你,教書先生一年也能有不少銀錢,多兩份口糧並非難事,只要你願意的話......”

還未說完,沈如霜就仿佛聽到了一個天真的笑話一般,輕笑著搖了搖頭,看向陳鹿歸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垂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