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遺體

養心殿的燈火燃了一夜, 到了即將燃盡之時依舊殿門緊閉,殿內沒有一點動靜,也鎖死了不讓任何人進去, 急得安公公在門外團團轉。

自從昨夜找到皇後娘娘的屍首後蕭淩安就一直如此,不提如何處置屍首之事, 也不願出面與皇後娘娘訣別,無人知道他這一夜是怎麽熬過來的。

這是他第一回 罷朝。

文武百官見他如此,心下感慨之外更是駭然,前幾日蕭淩安的瘋狂與偏執歷歷在目, 如今無人敢接手皇後娘娘的後事,生怕行差踏錯連自己的小命也賠了進去,推諉了半天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最為心腹的周恒之。

下了早朝, 周恒之邁著沉重的步子行至養心殿前,深吸了一口氣駐足在原處,望著緊閉的殿門沉默良久。

安公公見到他如同見了救命稻草,忙不叠地陪著笑容迎上去, 焦急地侍立在一旁,指著殿門搖頭嘆息道:

“周太傅,奴才可終於把您盼來了,您看陛下這樣可如何是好?奴才服侍陛下這麽多年, 頭一回瞧見他如此消沉。哪怕別的不說,再這樣下去恐怕傷身呐......”

周恒之眉頭緊皺, 揮了揮手打斷了安公公的話, 明了又為難地闔上了雙眸,下定決心般一步步登上台階, 挺直了脊梁沉聲道:

“陛下, 臣知道您此刻的心緒, 但若是陛下真心懷念皇後娘娘,就讓她早日葬入皇陵,如此魂魄也可以安息。”

養心殿內依舊靜悄悄的,但是依稀可以聽見有輕微的腳步聲靠近了殿門,周恒之知道蕭淩安能聽到所有的話,思緒一轉繼續道:

“陛下知道皇後娘娘現在是什麽模樣嗎?臣雖不敢妄言,但臣只見了皇後娘娘幾面就膽戰心驚,想必陛下見了只會更加不忍,懇請陛下不要再拖下去了......”

這話果然奏效,話音剛落不久,養心殿沉重的大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周恒之快步跟著小太監進入寢殿,卻發現這裏一片黑暗,搜尋了一圈才在角落裏望見一盞微弱的燭火,搖晃著堪堪照清楚蕭淩安的面容。

殿內的炭火已經燃盡了,如同冰窖一般寒冷,但蕭淩安只穿了身單薄的素色長衫,披散的墨發淩亂遮住蒼白的臉頰,面前還擺著那些為尚未出生的太子選定的名字,挺拔的身影遠遠看去和從前一樣肅穆威嚴,可周恒之一眼就看出藏於身後的破碎。

“真的找到了......”蕭淩安目光空洞地望著周恒之,喃喃地不知是問他還是自言自語。

周恒之不敢不回答,但又怕說的太過真實讓蕭淩安的狀況更為嚴重,斟酌了半刻才跪下輕聲道:

“陛下曾說在殿中央看到過椅子和黑影,這些日子宮人們著重在那個地方搜尋,只不過在大火中重傷者不少,人手並不充足,直到現在才將陛下說的那具屍首找出來,現在已經看不清樣貌,但是身形與皇後娘娘相似,身上的首飾也華貴。”

蕭淩安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有聽到周恒之提及“殿中央”時才稍稍轉動深褐色的眼珠,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日沖天大火中葬於火海的身影,刹那間想到了什麽似的,猛然從椅子上立起身來,眸光染著寒霜般銳利,質問道:

“現在只找到這一具屍首?沒有其他了?”

周恒之不明白蕭淩安為何要這麽問,只能一頭霧水地搖頭。

回應他的是一聲自嘲又絕望的冷笑。

蕭淩安隨手從一旁拿了件狐皮披風搭在肩上,執著燭台緩緩踱步至窗前,昏暗的光芒襯得他身影愈發比之前單薄,嘆息著將重重簾幕拉開一角,灰暗的目光凝視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眸中翻湧起意味不明的神色。

他記得偏殿走水那天,也是這樣死氣沉沉的天色。

那時沈如霜固執想帶著孩子出宮,還以死相逼讓他妥協,奈何他最恨的就是被人逼迫,所以用自戕之罪壓著沈如霜,料定她不敢死,不舍得死,不會死。

他以為,一定是他贏了。

身處火場的那一刻,灼熱的火焰拂過他的皮肉,他不是沒想過這場火是沈如霜自己放的,後來理智回來後愈發覺得火勢奇怪,這個念頭也愈發堅定,只是他一直不相信,也不願意信。

無論是後知後覺地封鎖宮門,還是讓人去大街小巷尋找沈如霜,亦或是恍惚地堅信沈如霜就在偏殿等著他,其實都是想方設法在逃避一個答案,狡辯著印證他想的才是事實。

可是現在周恒之將這個答案送到了他面前,他啞口無言。

如果真的是心腸歹毒之人蓄意縱火,那為何偏殿會恰好只有沈如霜一人?為何所有奴婢都恰好有事離開?為何連貼身侍女玉竹都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

為何.......那個黑影會那樣明明白白地在殿中央,讓他醒目地一眼看到?

就算他再想自欺欺人地逃避,現在也不得不承認,只有這場火是沈如霜放的才說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