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贗品

她的聲音幹凈溫柔, 和沈如霜有七八分像,綿軟中半是驚喜半是埋怨,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疼,像極了久久等待著丈夫歸家的妻子, 正羞怯地不敢迎上去。

蕭淩安有一瞬間的錯愕,眼前的身影漸漸模糊前來,與記憶中沈如霜的模樣重合在一起,一時間分不明究竟是真實還是幻境。

他太久沒聽過這聲“夫君”了。

不僅是霜兒仙逝後再也聽不到了, 似乎在這之前就聽到得越來越少,仔細想來,自從他那一夜給沈如霜灌下避子湯後, 就再也沒聽到她這麽含羞帶怯地喚過,每一聲呼喚都變成了冷冰冰的“陛下”。

現在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他驀然間以為回到了從前,他還是扮作清風朗月的三皇子, 沈如霜依然會笑吟吟地等他回府,只要溫聲軟語幾句就能攬嬌入懷。

少女見蕭淩安沉醉其中,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嘴角勾起幾分得逞的微笑, 原本清澈的眼底閃過精光,愈發惹人憐愛地擠出幾滴淚。

但她這點細微的變化也沒有逃過蕭淩安的眼睛, 他很快就清醒過來, 渙散的眸光一點一點聚焦,再次看向少女時已經是一片清明, 憐惜和懷念消散得一幹二凈, 只剩下危險的審視和諷刺, 冷冷掃了她一眼道:

“誰允許你這麽喚的?”

雖然他從未認可過沈如霜喚他夫君,甚至大多時候嗤之以鼻,但不知為何,心中卻偏偏認定只有她一人能這麽喚他,換做別人只會覺得不悅煩悶,生生玷汙了這聲“夫君”的深遠意味。

他清楚地知道,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霜兒,眼前之人也只是徒有其表罷了。

沈如霜從前迎上來喚他時,眸子都晶亮如星,唇角笑意溫婉明媚如三月春風,能一眼望到心底純粹的愛意,而不像眼前之人,所有哀婉的神色都算計得分毫不差,相似的皮囊下盡是諂媚。

“臣女季蘭兒叩見陛下,求陛下恕罪!”少女沒想到蕭淩安這麽快反應過來,慌張地收拾起方才練了大半日的神情,恭敬膽怯地在蕭淩安面前跪下,道:

“臣女奉郡主之命入宮陪伴陛下,一時糊塗才學了先皇後的模樣,並無冒犯之意,求陛下寬恕臣女吧!”

聽她提到雲徽郡主,蕭淩安從胸腔間溢出一聲冷笑,但眸中的狠厲之色稍稍褪去,估摸著蕭淩月應當也是好心,不屑道:

“你們也是膽子大了,竟會以為朕這般好騙,知道欺君是何下場嗎?”

“臣女不敢......”季蘭兒小聲地回應著,底氣卻不足。

蕭淩安將她的心思看穿,但這樣的把戲並不想費心神去理會,倒是她現在的模樣讓她想起曾經的一件遺憾之事。

還記得沈如霜有一回於偏殿院中彈琵琶,彈得是街頭巷尾流傳的江南小調,引得眾多宮人圍著觀賞誇贊,他不願讓她被那麽多人看到,逼著她只彈給他一人聽,誰料沈如霜怎麽也不肯。

那時沈如霜面上也是這般恭敬守禮,但是所作所為沒有半分乖順,心思也早就飄到了別的地方去,鬧起來後還說要離了他,讓他心裏堵了許久。

他始終不明白,為何霜兒會因為彈琵琶這麽細枝末節的事兒拼死抵抗,如今恰好有容貌相似之人,他心中亦是泛上探究的玩味。

“會彈琵琶嗎?”蕭淩安不再追究季蘭兒私自入宮之事,話鋒一轉問道。

“會......會的。”季蘭兒還沉浸在方才的擔憂中,被他這麽猝不及防地一問沒緩過神來,回答得磕磕巴巴。

安公公讓人速速取來了琵琶,交到了季蘭兒手中。

琴弦都是調好的,季蘭兒稍稍試了幾個音就開始彈起曲子,纖弱修長的指尖熟練快速地在柔韌琴弦上撩撥,清雅流暢的琴音源源不斷地在耳畔響起。

就算沒有琴譜,她的每一個音節也都完美無瑕,精準落在了原本應有的曲調和位置上,井然有序地演奏著,時而歡快婉轉,時而哀婉動人,神色也隨之或勾唇輕笑或眸光閃閃,恰到好處地烘托著氣氛,聽得人身臨其境。

一曲作罷,季蘭兒自己也滿意極了,輕快地用最後一個清亮的音節收尾,驕傲滿足地擡起頭望向蕭淩安,如同一個期望誇獎的孩子。

可蕭淩安臉色陰沉,劍眉微微擰在一起,冷峻的面容上盡是淡漠,絲毫沒有被她的琴音打動,煩躁之色愈發明顯,薄唇緊緊抿成了一道線。

他亦是懂琴之人,聽得出季蘭兒方才彈得曲子是上古名曲,較為難學也難以演奏,能夠這般熟練又生動地演繹出來定是受過名家指點,可以與宮中樂師相較。

但是他下意識地皺眉,想著若是此刻換作沈如霜,她定不會彈奏這樣一首曲子,更不會這樣一板一眼地演奏。

正是因為太過完美,反而失了原本應有的生動靈氣,如同精雕細琢的碧玉,表層之下盡是空洞。沈如霜願意拼上性命來護住琵琶,應當是對此事有別樣的情感,就像當初願意捧著一顆心愛他,願意無論無何都跟在他身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