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還活著?(一更)

京城又一年早早地入了冬, 似乎從先皇後仙逝那一年開始,每年的冬天都格外漫長,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初冬飄到了來年二月。

蕭淩安披著墨色狐皮大氅立於城墻之上, 背影挺拔沉寂如遙遙遠山,穩重威嚴中帶著幾分遼闊蒼涼, 潔白的雪花落在衣衫與發頂間,亦是有些殘留在長睫上緩緩融化,他卻始終未曾拂去,雕塑般久久佇立, 只有腕間一串佛珠一粒一粒地撥動著。

這是幾個月前來宮中給太後講經祈福的老和尚給他的,說他此生姻緣未了,不必太過惦念心中之人, 興許余生中因為某次機緣,還能夠再次相逢。

蕭淩安當時不屑地瞥了一眼年近耳順的老和尚,淡淡應聲讓安公公收下,心裏卻不以為然。

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姑娘, 已經帶著他們的孩子永遠葬身火海,怎麽可能再次相見呢?想必是這個和尚想要討他歡心,才會故意說這些給人希望的話。

但是他還是把佛珠時時刻刻戴在身上,第一回 不那麽排斥這些姻緣之說, 就當是個奢侈的念想,若是能多夢到一回也是好的。

“陛下, 姑蘇又送來了緊要密函。”周恒之找了好久才發現蕭淩安在城墻上, 爬上來時已經是氣喘籲籲,扶著老腰將信件呈到蕭淩安面前, 順著氣道:

“不知陛下是否記得一年多前, 有一位名喚陳鹿歸的書生, 他如今在信中有出仕的意思,雖說得大義凜然,但心底那份野心藏也藏不住,陛下如今還要用他嗎?”

“他一年前不是說生母亡故要服喪嗎?三年之期還未到,他倒是心急得很。”

蕭淩安稍一回憶就將當年的事情盡數想了起來,那時太後病重,朝野上下十分關切,他被擾得心神不寧,陳鹿歸又恰好說是生母亡故,實在是應景,他也沒有深究。現在一想,他才覺得有些奇怪,沉聲道:

“若說他是在乎功名,看見朕要招攬天下名士才趕忙示好,那為何一年前征召時要拒絕?若說他是個孝子,三年之期都已經過去大半,難不成還耐不住剩下的一年多?”

此話一出,周恒之也跟著沉默許久,頗為認同地點頭道:

“確實有蹊蹺之處,除了恰好在太後病重時生母亡故,還有辭去文墨先生一職時只比偏殿大火早了幾日,連祖籍都和先皇後一樣,雖說是巧合,但此人每一步都過於巧妙,反而讓人懷疑是否這一年多被什麽別的事兒絆住了......”

周恒之一一清點著陳鹿歸身上的奇怪之處,原意是想說此人別有用心,每一次都剛好躲過災禍,看似幸運說不準是有意為之。但這話落在蕭淩安耳朵裏卻變了味,他只聽到了“先皇後”三個字。

蕭淩安總覺得有哪裏說不通,抑或是直覺認為這件事還有更大的隱秘之處,眸光變得淩厲又深沉,擰著劍眉問道:

“他和霜兒同是姑蘇人?他們見過嗎?”

周恒之一愣,沒想到蕭淩安竟然會往這上面想,心中疑惑不解地思忖著,將他所知陳鹿歸此人在皇宮做過的所有事兒都過了一遍,遲疑道:

“這個臣也說不準,陳鹿歸曾經在藏書閣任職,先皇後那段時日經常借閱琴譜,聽管事的說陳鹿歸是個勤快人,無人願意去偏殿送時都是他主動站出來......”

他越說越沒有底氣,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微弱,最終自己也覺得這話聽著不對勁,好似先皇後在借此機會與陳鹿歸私會一般,生怕誤導了蕭淩安,只能謹慎地住口。

“哦,是嗎?”蕭淩安尾音意味深長地揚起,唇角雖勾起一抹笑,但微微眯起的鳳眸中卻沒有分毫笑意,只有看一眼就不寒而栗的陰狠和猜忌,仿佛醞釀著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

其實若單單只是同鄉之人見面,倒也不足為奇,怪就怪在陳鹿歸辭去職務的時間與大火之日太過相近,很難不讓人懷疑是提前知道了什麽,或者說是沈如霜告訴他些什麽。還有眼下破綻百出的“孝子”形象,二者加在一起更為詭異。

蕭淩安在找到屍首之時就以為這場火是沈如霜自己放的,可現在想來,如果真是如此,沈如霜何必告訴他人呢?就不怕陳鹿歸膽小畏懼將事情提早抖摟出來?

兩年時間,足夠改變太多事情。

比如他已經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心如死灰,比如朝局中暗湧的波濤已經翻出水面,比如......霜兒若是還活著,孩子應當也會喊他“爹爹”了。

可是霜兒真的還活著嗎?

蕭淩安用了兩年才接受霜兒已經離開的事實,但現在再次懷疑這個答案,甚至能感覺到心中正發生微妙的變化,仿佛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否認著,讓他不得不逼著自己再往深處想。

“你暗中派人去姑蘇探查,務必去他住處好好查清楚。”蕭淩安的聲音帶著不可抗拒的威懾和迫切,面色平靜無波但心中早已焦灼難耐,那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再次緊緊纏繞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