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重逢序幕

陳鹿歸思慮再三終於做了決定, 趁著沈如霜剛生完孩子氣虛體弱,白日裏大多時候都睡得迷迷糊糊,托了驛丞將回信送到京城。

只是他這封信並未立即送到蕭淩安手中, 而是在禦書房的長桌上滯留許久,與他一同堆放的還有近幾日未曾批閱的奏章。

太後病重, 最近一直臥床不起,無論灌下去什麽湯藥都沒有效用,太醫也說不出緣由,只唯唯諾諾地回話說是老毛病, 抑或是太後上了年紀。

所有人都擔心太後的狀況,唯獨蕭淩安分毫沒放在心上,聽聞後也只是輕蔑諷刺地笑了幾聲, 腦海中閃過鮮血淋漓的過往,眸中的陰雲愈發厚重深沉。

興許在外人眼裏,太後似乎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稍不留神就會撒手而去。大梁已經失去了一位皇後, 若短短數月之內再失去太後,不得不讓人聯想這是國運衰敗的征兆,難免會人心惶惶。

但是蕭淩安清楚地知道,太後不可能離去, 最起碼不是現在。

太醫曾隱晦地在他面前說過,太後如今這般可能是心病, 一直有口氣在她身上吊著, 讓她在神志不清的狀況下依舊異常興奮,但同時也消磨著本就虧空的氣血和脆弱的精神, 不知多久後才會油盡燈枯。

蕭淩安只覺得可笑, 心道太後能有什麽心病?無非是固執認為他的幼弟還未往生極樂, 寧可耗盡心血也要為幼弟超度罷了。

本就是自作自受,活該自食惡果,就算是明日就與世長辭,與他又有什麽幹系?

不過群臣大多不知道這對母子有著怎樣的血海深仇,皆以為蕭淩安涼薄至此,連親生母親也不放在心上,生怕國運再受重創,紛紛上奏求蕭淩安去探望太後,奏折堆得禦書房都快無處安放。

雖然蕭淩安嘲諷這群臣子迂腐刻板,但他亦懂得順應民心的道理,好不容易利用沈家樹立起清明良善的印象,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前功盡棄。於是他就當偷閑幾日,非緊要的折子暫且不批,裝模作樣地去了一趟慈寧宮。

清幽檀香被濃濃的苦藥味蓋住,繡著佛經的簾幕半遮半掩,太後面色痛苦地蜷縮在床榻上,花白的鬢發稀疏淩亂,皺紋如年輪般布滿臉龐,盡是蒼老憔悴之態,幹裂的唇張合著,做了噩夢般念念有詞道:

“宇兒,娘親替你報仇,娘親替你殺了他......”

李姑姑見太後在蕭淩安面前說了這話,嚇得雙腿發軟跪倒在地,剛想開口為太後遮掩辯解,擡首卻並未見蕭淩安流露一絲慍怒,反而眸中滿是寒涼與鄙夷。

蕭淩安挺直了脊梁立於床榻前,頎長挺拔的身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太後,襯得她愈發渺小卑微,如螻蟻般稍微用力就能捏死。

他也曾喚過眼前的女人一聲“阿娘”,也曾真心想將她當做至親至愛之人,是她自己將他幼年最後一點真誠踐踏在地。

太後是宮女出身,先帝又風流成性子嗣眾多,就算她春風一度後生下皇子,也只是個答應而已,不僅沒有榮華富貴,此後還要受到各路嬪妃的排擠責難,日子煎熬難耐,每日都走在絕境之上。

她的性子在日復一日的磋磨中早已扭曲可怖,時常發瘋似的把所有的苦難和罪責都推到年幼的蕭淩安身上,覺得他是個沒用的孽障,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生下了他。

起初只是責怪打罵,後來太後仿佛在其中找到了快感和樂趣,變本加厲地將滿腔不滿發泄在蕭淩安身上,趁著深夜將他打得幾乎喪命,鮮血染紅了院子裏的地磚,還在雪夜將他關在門外,就算挺到了天亮也不願給傷藥。

後來他一日日長大,漸漸入了父皇的眼,連帶著太後的日子也好過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蕭淩宇出生了。

先帝因此更加寵愛和重視她,從此以後真正擁有了榮華富貴,太後仿佛在深淵中看到了天光,不顧一切地抓住往上爬,恨不得將過往的苦難和屈辱洗刷得一幹二凈,把幼弟當做唯一的福星。

太後這時候已經蒙蔽了雙眼,過於溺愛幼弟,自然而然認為一切好東西都要屬於幼弟,而他只是個被人遺忘的孩子。

從前每每想起這些事情,蕭淩安都會煩悶悲憤想要發火,但如今只是沉默地望著太後脆弱的模樣,心道一句活該。

“你的宇兒都不能殺了朕,更何況是你?”蕭淩安彎腰附在太後耳邊輕語著,笑容如同地獄的鬼魅,殘忍中帶著蠱惑人心的妖冶,道:

“他正是因為像你,才會蠢笨又貪婪,到頭來還是你害了他。若是你真的疼他,那就下去陪他吧。”

話音剛落,太後仿佛受到了極大打擊,刹那間掀開幹皺的眼皮,空洞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渾濁雙目一動不動凝視著頭頂的帷幔,黯淡無光的眼珠微微發顫。

蕭淩安不想再多看一眼,更不想看見太後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在慈寧宮多待一刻都渾身不舒服,毫不猶豫地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