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脂粉味

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江瑜珠失神落魄地回到自己屋裏,乞巧夜半漫天的星辰浪漫沒能叫她振作哪怕一點。她倒在榻上,任由淚珠垂落,一言不發,蓋起被子將自己悶了一晚上。

雲裊翌日喚她起來,發現她兩只眼睛全是腫的,不知是熬了深夜還是幹脆哭了一整晚。

“這可怎麽去見老夫人。”她憂愁道。

江瑜珠自從住進周家之後,每日雷打不動的都要去向周老夫人請安,順便陪她用早飯。

無他,因為是她發的話,周家才會將她這個可憐的孤女接回來。當年在錢塘,受過她祖父救命之恩的,也就是周老夫人以及故去的周家老太爺。

原本周江兩家在錢塘,也算近鄰,江家祖父是行伍退下來走鏢的,周家祖父卻是個當時難得的讀書人。

周家祖父在二十歲那年,一舉科考中了州府的頭名,頂著秋闈解元的名頭,舉家上京赴考;第二年春天,又順利過了會試,殿試,為二甲進士,官封翰林院。自此,便開啟周家一路亨達的官運。

而江家,從她祖父走鏢到父親經商,都是一直定居在錢塘,未有離開。

兩家的差距越來越大,自從周祖父上京城後,其實便再沒有聯系過了。?

這些都是周家大爺周開呈去錢塘接她的時候跟她說的,在此之前,她全然不知自家祖父母在京城還認識著這麽有頭有臉的人物,也不知自己無依無靠,如無根的浮萍,到底要漂向哪裏。

“拿點粉來抹上吧。”

她望著銅鏡中憔悴臃腫的面容,自己也覺得難看。今日還不知要不要見外人,她如今是周家的表姑娘,不論做什麽都代表著周家的一言一行,昨日當街被褚家女兒訓斥已經夠丟人了,她不能再給周家丟人,也不能叫周老夫人再為自己操心了。

對鏡描妝的時間花的久了一點,等她趕到周老夫人的堂屋時,陳婳已經先於她一步到了。

許是江瑜珠到周家的這些天從未往臉上抹過東西,即便像昨日乞巧那樣重要的節日,也是素面朝天便去了,所以今日瞧見她臉上抹了胭脂水粉的時候,陳婳不免覺得稀奇,多看了幾眼。

“說,你是不是因為知道今早大表哥要過來,所以才特地抹的粉?”趁著老夫人還未出來,陳婳悄悄問她。

“今早大表哥要過來?”江瑜珠全然不知道這件事,直接搖了搖頭,“我並不知曉此事。”

“那你怎的化這麽好看的妝?”陳婳不信,“你素日裏什麽都不抹,姿色便已經是我們常人所不能及的,如今再化這麽精細的妝,真是要將我比到塵埃裏去了。”

瑜珠嗔道:“姐姐又胡說。”

“我可沒有胡說。”陳婳又笑著勾勾她的下巴,“小瑜珠,說實話,你是不是對大表哥起了心思?”

江瑜珠腦袋搖的似篩糠,驚愕她如何會問出這種問題。

“他是溫姐姐的人,我才不想嫁給他。”

陳婳噗嗤一聲笑了:“逗你的,瞧把你嚇得,臉都白了。”

她一臉惋惜地摸摸江瑜珠清靈精致到極點的臉蛋,抿唇道:“何況,就算你想嫁,人家也不願意娶啊,這種高門大戶的婚事,最講究門當戶對四個字,我們啊,從一開始就是被踢出局的。”

瑜珠自然懂自己的不配,但是對於陳婳的自貶卻不是很懂:“姐姐出身豫章世家,也算不得高門大戶,門當戶對嗎?”

“這才哪到哪,我出身豫章世家,也得在京中有人才行啊。”陳婳與她分析道,“不然,你猜那些當官的為何擠破了腦袋都想到京城來?天子腳下,皇城根底,才是真正的富貴無極,權勢之巔。”

江瑜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大抵是明白陳婳這番自貶下的心酸與無奈。

所以她以看望周老夫人的名義上京,遲遲沒有離開,其真實目的也許是同何纖素一樣,想依托周家,給自己在上京尋一門好的親事。

“可我倒覺得上京有些沉悶。”江瑜珠如實向她吐露自己的心聲,“如若可以,將來要找夫婿,我想找個能帶我自由自在,走遍世間曠野的。”

富貴權勢和自由比起來,她還是更向往自由。

天子腳下,皇城根底,規矩太多,束縛太多,她才來這裏幾日,便已經感受到這種一級一級森嚴可怕的秩序壓迫,遠沒有她在江南時的半分自在,亦沒有她記憶中吳儂軟語帶著的與生俱來的親切。

陳婳不贊同她的想法,正要與她勸說留在京城的好處,但眼睛先一步瞥見一截群青的衣擺,登時站了起來,沖門口的方向低身福了一福。

江瑜珠趕忙也跟著她站起來,雖然還不知道來的是誰,但只管腦袋低垂,膝蓋也先屈了下去。

待到站直了身子,她才看清,從她面前掠過的那截衣擺主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晚刺她是見識短淺的夏蟲的周渡。